第 47 章 第一人。
所以果真被她料準了,皇帝在應當忙碌的時候閒著。遙想當初,試圖邁進養心殿,不知要費多少力氣,現如今出了宮,要見正主兒反倒容易了,真是此一時彼一時。
可她沒有立時答應,為難地看了看自己的裙子,“都弄髒了,怕會御前失儀。”
章回說不要緊,“出門在外,萬歲爺能體諒。況且越是弄髒了衣裳鞋襪,萬歲爺越知道夫人的不易。”可不能再囉嗦了,邊說邊把人往裡頭引,“夫人既到了御前,沒有不拜見的道理。隨我來吧,正好把袍子呈上去,請萬歲爺過目。”
於是恭敬不如從命,如約跟著進了大帳,繞過一架屏風,就見皇帝在燈下坐著。雖還是以往一樣冷峻的面目,但抬眼之際,卻有溫和的光從眼角流出。
她斂神上前褔了福身,“萬歲爺的便袍,臣婦已經修補好了,請萬歲爺過目。”
章回把衣裳送到御案上,燈光裡那道新添置的膝襴波光粼粼,襯著天碧的料子,看上去相得益彰。至於那兩個破洞,早就覓不見蹤影了,他抬手撫了撫,涼滑的觸感在指尖縈繞,心裡的破洞,好像也隨著這一針一線,緩慢地縫合上了。
“餘夫人辛苦。”他淡聲道,“下著這麼大的雨,其實不必著急送來。”
以前她還是他後宮的宮人,受什麼指派,承辦什麼差事,都是應當應分的,忙得摸不著耳朵也要謝主隆恩。現在身份不同了,出了宮,便是自由身,皇帝須得以相對尊重的態度和她對話,也是對待誥命的禮數
。
如約抿著笑()?(),
俯身道:“臣婦是個急性子()?(),
做完的東西不願意過夜()?(),
及早交了差事?[(.)]?○?%?%??()?(),
心裡就安定了。”
皇帝慢慢頷首,低垂的視線總不敢直接落在她臉上。發現她裙裾上沾滿了泥漬,偏頭對章回道:“你去內造處看看,尋個餘夫人合適的尺寸,找乾淨的鞋襪孝服來。”
如約忙擺手,“不必了,不敢勞煩章總管。”
章回極精明,萬歲爺遣他去踅摸,未必不是想把人支開。便對如約道:“夫人不必客氣,這些東西內造處都是現成的,取來就是了。您走這一路,腳上必定溼了,這麼捂著不好,回頭寒氣從腳底心進去,傷了身子。您且稍待,我去去就回來,另讓人送茶,您陪萬歲爺喝一盞,談談家常吧。”
這話要放在平時,何等地不合時宜,皇帝是餐花飲露的仙人,哪兒有那閒工夫談什麼家常!可現在不一樣了,時間莫名變得很充裕,甚至整晚都是空閒的,連太后那裡的請安都告了假。
章回臨走,順便把帳子裡站班兒的人也支開了,“東北角上的地釘兒鬆了,快帶人去打實,回頭別出亂子。”
一時各自領命承辦,大帳裡只剩下一個御前侍奉茶水的,悄無聲息把茶水送上來,又悄無聲息地退下了。
皇帝起身走到茶桌旁,比了比手道:“坐吧。”
如約心頭一蹦,她還記得補靴子那回,自己自說自話挨在了腳踏的一角,這也是唯一一次敢在皇帝面前落座。身份地位的懸殊植根在骨子裡,有些積重難返,以至於他讓她坐,她反倒往後退了兩步,垂首道:“謝皇上抬愛,臣婦不敢。”
皇帝慢悠悠抬起眼眸,深深望了她一眼,“朕讓你坐,你不要推辭。”自己踅身在圈椅裡坐下來,提起銀質的小茶吊,慢條斯理往兩盞小小的茶盞裡註上了茶,然後伸出一指撥到對面,“南邊新進貢的,嚐嚐。”
他有極大的耐心,也有良好的教養,但男人對女人那點事兒,到最後終究會圖窮匕見。在這之前,如約願意和他周旋,便呵腰謝恩,欠身在他對面落了座。
彼此緩緩飲茶,那茶水流淌進喉嚨裡,總有絲絲縷縷的苦味在舌根蔓延。
皇帝還是頭一回,喪失正視一個女人的勇氣。其實要論感情,他過於內斂,甚至有些遲鈍,他感受不到別人對他的喜愛,因為身處這個位置,看見的永遠都是阿諛奉承。
倒不是說她剛烈,或是冒失莽撞,有意和旁人不一樣,他也並不欣賞那種處處拔尖冒頭的人。波瀾壯闊的帝王生涯讓他忙碌異常,他鮮少有機會靜下心來觀察一個人,而她,不知怎麼成了第一人。
他看著她,覺得她如一汪泉水,本分地停在巨石的凹窪處,雖然又淺又小,但明澈自然,照得出他的倒影。
有些喜歡來得莫名其妙,也許頭一回在螽斯門前就留意了她,也許勝券在握忽然被打個措手不及,才生出不甘,念念不忘。
如今她就坐在對面,他感到侷促,手指捏著杯盞,姿勢怎麼擺放都不合適。
她是最體人意兒的,見狀輕聲細語說:“萬歲爺,您是嫌茶燙嗎?要不放下來,臣婦給您扇扇吧。”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