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1 章 所以,不悔。
如約心頭猛地一震,十王府附近荒廢的空地,只有金魚衚衕的許家舊址。他居然讓人在那裡建新宅,這算是恩賞,還是又一次往她傷口上撒鹽?
她極力控制住痛斥他的衝動,咬牙說不必,“我是餘家的媳婦,我還得支撐門戶,不可能為皇上拋家舍業,跟你去住什麼宅子。”
他倒也不勉強,很快找到了妥協的辦法,“你要是不怕流言,我常住餘家也沒什麼。橫豎我悟出了個訣竅,等不到你是麼?”
她駭然看他,因離得近,從他黝黑的瞳仁裡看見了自己的倒影。
他失笑,“怎麼不說話?不說話我就當你應準了,從今往後,你可是插翅也難飛了。”
他周身瀰漫出危險的氣息,因為恨意太深,變得極具侵略性。在她試圖閃躲的時候,捏住她的下巴吻上去,這吻沒有柔情可言,反倒像洩憤。狠狠地研磨,牙齒磨腫了她的唇,然後撤開些,心滿意足地欣賞他的成果,拇指慢吞吞劃過她上了色的唇峰,笑道:“太素淨不適合你,這樣才好看。”
如約忿然推開了他的手,“你不止一次說我在戲弄你,但現在看來,分明是你在戲弄我。我是一介女流,論手段不如你,論心機也不如你。你這樣不依不饒地糾纏,究竟對你有什麼好處,我實在看不穿你。”
“世上的事,件件都該計較得失嗎?糾纏你,確實沒有什麼好處,但我就圖個高興,誰讓我喜歡你呢。”他的目光在她臉上盤桓,無限眷戀地說,“我現在,一時看不見你都不成。你說自己手段不如我,其實錯了,你手段很高明,勾得我欲罷不能,這不正是你想達到的目的嗎。”
如約眈眈瞪視他,到現在才發現,原來扒掉了優雅的外皮,他竟是這樣一個不好招惹的人。
他陰狠、狡詐、城府極深,自己不知是中了什麼邪,居然錯以為他比餘崖岸更好對付。這段時間的博弈,他要麼刻意冷落,要麼不管不顧地發瘋。到現在她已經不敢肯定原先的計劃還管不管用了,就算裝出柔情蜜意,是否還有可能殺得了他。
“很生氣?”他輕蹙一下眉,“在怨我?其實我們之間有情,像以前一樣好好相處,不成嗎?”
她略沉默了下,一番深思熟慮後,態度些微有了幾分變化,“我沒想同你鬧。我乏得很,你別再折磨我了。”
她把自己粉飾成弱勢的一方,可是在這段感情裡,明明佔據主導的是她。她牽動他的思想,控制他的悲喜,若說乏累,自己比她更累。近來他每常覺得精疲力盡,各種複雜的情緒困擾,都源自思念。好在終於把她搶過來,兩個人可以單獨相處了。就算一刻不停地彼此憎恨著,只要近在咫尺,再多的痛苦就都有撫平的機會。
滿身的尖刺暫且放了下來,他圈住她,和她耳鬢廝磨,惆悵道:“要是能狠下心把你殺了,那該多好。”
這是他的心裡話,如果一切都不能補救了,那麼幹脆毀滅,就再也不必日夜煎熬了。
如約偏過臉,在他耳邊循循誘哄:“那就殺了我吧,殺了我,我也解脫了。”
他的手慢慢攀上,告訴我,你會捨得殺我嗎?”
如約沒有應他,暗暗懊惱進宮不能帶刀。倘或身上有刀,只要給她機會,她一定毫不猶豫地刺過去。
他見她沉默,手指向上游移,捧住了她的臉,喃喃問:“你對我如此冷漠,心裡是不是愛著別人?我嫉妒欲死,你愛誰,我就殺誰。你愛我嗎?如果你愛我,我也可以去死,只要你說愛我。”
他有時候極盡癲狂,再看他發白的臉色,泛紅的眼眶……恐懼不由爬上脊背,她倉惶地躲開了他的逼問,“你嚇著我了。”
終歸還是沒能等到一句“我愛你”,即便拿他自己的命去交換。
他灰心了,雙手沉重地掉落下來,背靠車圍自言自語:“真是冤孽……老天為什麼要讓我遇見你……”
遇見了,就是一出冗長的悲劇。他本以為登上了帝位,可以坐擁一切,原來不是。萬金易得,人心不可得,他對她束手無策,除了聽天由命,沒有別的辦法。
車輿內忽地陷入一片靜寂,兩個人各自坐著,各自神情空白,誰也不知道對方心裡在想些什麼。
御輦緩慢地行進,終於到了萬歲門上,隨行的康爾壽仰首向上呈稟:“主子,到地方了。”
汪軫忙搬腳踏上來接應,踮著腳高抬起胳膊,等了好半晌,才把車內的忠勇公夫人攙扶落地。
和往年重陽登高不一樣,今年是不必前呼後擁了。康爾壽最識趣兒,在宮門上站住了腳,俯身道:“大總管已經把萬春亭收拾停當了,就候著萬歲爺和夫人駕臨吶。”
皇帝強行牽住了她的手,連看都沒看她一眼,只道:“跟我走。”
想掙是掙不脫的,就不要白費力氣了。她只好隨他進了山門,穿過綺望樓,一路拾階而上。
萬春亭是景山中鋒最好的觀景臺,跋涉的辛苦,在登上月臺的時候一掃而空,站在這裡,可以把紫禁城盡收眼底。
以前如約在宮裡當值,總覺得內城大得很,從南到北走上一圈,得花大半晌。然而跳出來俯瞰,一切又變得那麼渺小,彷彿世上的事忽然就微不足道了,自己的執念,也都是庸人自擾。
“今晚不回去了。”他獨斷專橫,全然不是商量的意思。
如約站在玉石欄杆前,放眼望著滿目秋景調侃:“餘太夫人沒有進宮,想是料定了會這樣。你我一見面,如今就只剩乾柴烈火了,皇上九五之尊淪落至此,實在毀了一世英名啊。”
她極盡嘲諷,可他卻絲毫不為所動,“朕俯治天下,這些年忙忙碌碌,從來沒有歇息過。京中的王侯將相們,哪一家的衣食無憂不是從朕這裡獲得,怎麼,吃飽了飯,就反過來挑朕的錯處了?朕沒累死在乾清宮,不如他們的願,但朕為什麼要圖他們滿意,委屈自己?難道這江山辛辛苦苦得罷,古怪地衝她笑了笑,“臨溪亭那晚被餘崖岸衝撞了,一直是我心頭的遺憾。如果沒有他,我們一定好好的,不會是現在這樣。”
如約不由冷笑,心道真是個裝傻的好手,到了今時今日,還在耍弄那套欲蓋彌彰的手段。
現在回想起來,實在為自己的後知後覺感到難堪。那時候她還想不明白,為什麼他明明已經深深著迷,卻不能痛下決心除掉餘崖岸。後到底,他是天底下最大的生意人,他只做穩賺不賠的買賣。她的魚死網破,可能是他唯一的失策,這才令他惱羞成怒,和她不死不休地糾纏到現在。
然而再想回到臨溪亭那會兒,是不可能了,她打不起精神來敷衍他了。
轉回身,她意興闌珊地說:“重陽登高,這高算是登過了,重陽節也該過完了。”
遠遠站在廊下的章回見狀,忙上著又衝如約笑了笑,“還有楊梅燒酒,鋪了厚厚一層洋糖浸泡出來的,口味兒香醇得很。另預備了蒸鮮魚、雞髓筍油榨鵪鶉……夫人,您今兒可得敞開了吃一席。這是叫人從御膳房運來的,路上加緊了腳程,跑得我鞋底子都掉了,您不能不賞這個臉。”
如約和皇帝烏眼雞似的,但對待旁人不遷怒,還是客客氣氣的,欠身道:“辛苦大總管。我原想著這地方吃喝不方便,烤兩個焦圈就水吃了,混過一頓就完了。”
章回說那哪兒成,“既迎您的大駕,只有想不到,沒有辦不到。快著,外面風大,上裡頭歇歇腳。好菜色說話兒就來,您就擎好兒吧。”
他們你話,皇帝站在邊上旁觀著,想起她當初在宮裡時候,就是這麼和人交談的。
不疾不徐的語速,清雅柔軟的嗓音,笑起來唇邊綻出兩朵甜盞子……要是沒有深仇大恨,那該多好。可惜一切都回不去了,從他奪取皇位開始,他們的命運朝著不可逆轉的方向狂奔,但能說不是最好的安排嗎?沒有五年前的日月輪轉,她會嫁得如意郎君,也許會進宮為妃為後。自己呢,遠赴山西就藩,也或者在皇權傾軋下屍骨無存,連隔著人海對望一眼的機會,都不會有。
所以,不悔。
輕舒一口氣,他偏頭吩咐章回:“晚上的席不用預備了,弄兩塊上好的鹿肉來,我們自己想法子填飽肚子。”
如約納罕地望他,他揚眉笑了笑,“我在軍中七年,從伙伕開始,一直做到大將軍王。野外怎麼活下去,是入門的頭一課,我烤肉烤得不賴,連先帝都曾誇讚過,回頭讓你嚐嚐我的手藝,看能不能得你一聲好。”
他毫不諱言當初在軍中經歷的一切,說起來很簡單,但過程之艱辛,只有章回知道。
他是天潢貴胄,原本從校尉做起已經算委屈了,可卻因先太子的一句話,給送去做了火頭軍。美其名曰“歷練”,實則就是打壓,他每日灰頭土臉地搬木柴、挑菜,一個皇子,連錦衣衛都不如。雖說這樣的日子只過了一個月,但這一個月是最冷的臘月,回到宮裡的時候手上全裂開了口子,現在想起來,還讓章回辛酸不已。
但這種事,誰會去同餘夫人說呢,一個成為皇帝的人,也不屑於對那些陳年往事耿耿於懷。
章回重又堆出了笑模樣,“再預備上班龍酒,這時節用上一點兒,可以溫養身子。”
皇帝點了點頭,示意他把人都遣退,自己提壺替如約斟了一杯,“你酒量怎麼樣?能喝嗎?”
要說酒量,如約是有一些的,許家的人都愛喝酒,家裡甚至有個小型的酒坊。他父親總說外頭買的摻水,只有自家做的才醇正,一年四季的酒品隨季節輪轉,有梅酒、杏酒、荔枝酒等等,到了什麼節氣,就預備應景兒的酒水。她從四歲起,跟著母親在酒坊裡巡查,有時候話多,她母親捻起一塊酒釀塞進她嘴裡,她就騰不出空來聒噪了。
曾經酒釀當零嘴,酒量彷彿與生俱來,可是面對他的發問,她卻搖頭,“尋常喝得很少。”
他垂著眼,唇角浮起淡淡的笑意,“晚間可以多喝兩杯,班龍酒溫補,喝了就寢,夜裡睡得香甜。”
作者有話要說
不許罵女主,罵女主我要回嘴的,男主隨便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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