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4 章
案上的燈光照亮她的眉眼,她身上總有一種恬淡的書卷氣,不慌不忙,自若地美著。
“人與人,生來不同呀。”她曼聲說,“你是萬眾矚目的天潢貴胄,你的一言一行是萬民表率,既然受得起滔天富貴,就要捨棄些個人的喜好,這才是順應天道。”
他笑著點頭,“你讓我想起小時候的老師,什麼都講究平衡。五十來歲得了個兒L子,第二天就向先帝辭官,說多年無後,終於如願以償。老天給了恩典,這官是當不成了,非得歸隱山林回家養豬去。先帝覺得他迂腐,留又留不住,最後只好答應了。”
可是這樣的選擇,何嘗不是最明智的
() 呢。那位老師才是真正的聰明人,也許早就看出晉王不是池中物,他的身上必有一番血雨腥風。所以及早辭官,人保住了,家保住了,連豬也保住了,誰敢說他沒有先見之明。
太入骨的話不便說,如約玩笑道:“那你往後認我做老師吧,我還有很多大道理,沒有和你細說分辨呢。”
彼此都是敏銳的人,彼此都知道刻意繞開不好的話題。她的大道理裡,有沒有退一步海闊天空?他很想問,但問不出口,只好藉著戲謔蓋臉,拱手朝她做了一揖,“老師受長濃一拜吧。”
她忙站起身,伸手虛扶了一把,“這樣了不得的學生,朝我參拜豈不是折我的壽。快免禮,嚇得我想不出學問來教你了。”
兩個人笑鬧著拉拉扯扯,不知不覺便摟抱到一起。他貼在她耳邊嘆息,“我好像得了一種毛病,不抱著你就渾身難受,害怕你不要我了,拋下我了。”
如約臉上的笑意慢慢隱去了,唇角難以自抑地輕捺了下。垂落的雙手抬起來,抱住了他,灰心道:“你這樣……叫我怎麼辦呢,真是熬死人了。”
這是她的真心話吧,她也有痛苦和掙扎,她心裡也深愛著他。
他低下頭,和她前額相接,輕聲道:“你什麼都不要想,全交給我。苦也好,難也好,讓我替你受著。”
眼裡落下的淚,打溼了他胸前的衣襟,她忍不住哽咽出聲,“長濃……長濃……我難過欲死,這是為什麼呀……”
他被她哭得心都要碎了,慌忙安撫她,“不哭、不哭……都是我的錯,是我對不起你。”
如約心頭湧出更大的失望,他到現在都不肯說出口,說他對不起她的家人,說後悔當初的行徑。也許在他的認知裡,成王敗寇本就是天經地義,他們生長於帝王家,每時每刻都在互相撕咬,天底下沒有任何人值得提防,除了兄弟。
所以他不懂親情的可貴,他從小被養在一個裝滿毒蟲的缸裡,只有咬死所有同類,才能活著從那口缸裡出來。她也明白,權力的交鋒永遠不是單方面的爭鬥,太子一方必定也曾傷害過晉王身邊的人,比如柳希音和她的孩子。但晉王獲勝了,就要屠盡東宮嗎?但凡他們肯手下留情,給她留下哪怕一個至親,她也不會走上這條路,飛蛾撲火般自取滅亡。
但她現在的痛,是真真實實存在的,她的眼淚也是真的,為自己的彷徨和偶爾的不堅定而哭。
太多複雜的情緒撕扯,必要狠狠流一場淚才痛快。哭過了,傷心也漸漸平復了,便安靜地伏在他的懷裡,嘟囔著:“我餓了。”
他失笑,屬於這個年紀的天真和嬌憨回來了嗎?這時候什麼都別去琢磨,趕緊讓她填飽肚子才是最要緊的。
外間的晚膳已經備好了,他拉她出去,安排她坐下,一樣樣菜色送到她面前,這也嚐嚐吧,那也嚐嚐吧。
如約指著那條櫻桃魚告訴他:“我父親會用魚骨拼仙鶴,還能拼桌椅。”
他說巧了,“我也會。”
於是讓汪軫端水進來,把拆下的魚骨
仔細清洗乾淨。碗盞邊擺上雪白的手巾,上面一根根魚骨分明。他就著光,從大骨開始拼接,那專心致志的模樣,比在朝堂上應付晤對還要仔細。
慢慢地,仙鶴的身子成型了,接下來按脖子,按腦袋。
如約托腮看著,說不清心裡究竟是種什麼感覺,好像流逝的年月又回來了。恍惚看見父親坐在燈下,含著笑,讓他們不許吵鬧,拼成一隻仙鶴,要先給家裡唯一的女孩子。
小六不依不饒,非讓父親再做一個,結果換來一頓揶揄,“一條魚只有一個骨架,再做一個就得兩條魚。哎呀,家裡窮,哪兒L能一頓吃兩條。要不把你明早的奶糕省下吧,那個那個……聞嬤嬤,六爺要是答應,明兒L讓廚上多買一條。”
可是這樣家常的快樂都埋葬進了煙塵裡,什麼都沒剩下。小六死的時候也才八歲而已,她的親人,一個都不在了。
皇帝手裡的仙鶴拼成了,端端放在她面前,“請指教。”
她偏頭仔細打量,“你怎麼有這閒情兒L,還學這個?”
他啟唇正要回答,忽然聽見外面傳來刀槍迸鳴的聲響,黑影投在窗戶紙上,眼看要闖進屋裡來了。
皇帝飛快拉起她,把她擋在身後。外面有錦衣衛護駕,那些刺客想突破重圍,並不是那麼容易。
刀鋒破空的呼嘯,像西北風颳過枝頭。不遠處懸著鎮邪的長劍,他蹭地拔劍準備迎敵,卻不防背後忽然傳來一陣鑽心的疼痛。
惶然回頭望,她的臉在火把的映照下,陰森如鬼魅。刺進他身體的匕首,被她無情地拔了出來,幾乎沒有多想,她抬手就往自己的胸口扎。
他顧不得其他,一把抓住了刀刃。鮮血淋漓,染紅了他的衣裳和指縫,也染紅了他的眼眶。
“許是春,這樣,夠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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