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5 章
沉寂了好幾個月的永壽宮,就這麼重新熱鬧起來,新分派的宮女太監魚貫進院子裡聽示下,內造處預備的東西,
也源源不斷地送了進來。
如約漠然看著一切,心裡終於冒出一個念頭,也許是時候,該離開京城了。
她刺過他一刀,沒能殺了他,是自己無能。機會得到過,老天爺已經很公平了,不該強求太多,也不該繼續耿耿於懷了。自己這五年來,活得生不如死,總在後悔當天不該去寺廟還願,該留在家裡,和家人一起共存亡的。她揹負著全家的血海深仇,走到今天,嘗過了慕容存的血,這恩怨該了結了,繼續糾纏下去,只怕再也脫不了身了。
找個山清水秀的地方吧,搭一間茅草屋,平淡地過生活。以前的種種,不管人和事都斷個乾淨,再也不要想起了。可是宮裡守衛森嚴,兜兜轉轉不知怎麼又回來了。最壞又是慕容存的計謀,其實他根本不想放她在宮外,嘴上說著知道她不愛被困住,心裡琢磨的,卻一直是怎麼才能順理成章地圈禁她。
橫豎暫且是逃不開了,她得知他還活著,說不清為什麼,有種鬆了口氣的感覺。接下來兩天,她不吃不喝把自己關在偏殿裡,連金娘娘來見她,她也沒有理睬。金娘娘沒辦法,託人把羊角送了進來,送到她身邊。她蜷縮在南炕上,半垂著眼皮看羊角四下走動,最後跳上炕,在她身邊坐了下來。
她抬起手摸了摸貓頭,毛茸茸的觸感,慢慢融化了心裡的堅冰。
第三天的時候,永壽宮的宮門終於打開了,有人從外面進來,腳步走得輕且慢。她知道,一定是他來了。
調轉視線望向門上,他從外面邁進來,臉色蒼白,看著消瘦了些,精神也並不好,摸到炕沿,極慢地俯身坐了下來。
“你現在要是還想殺我,我連還手之力都沒有,只好束手就擒死在你刀下。”他輕喘了口氣問,“你想麼?想的話,讓他們把刀送進來,你現在就可以動手。但若是不想,我希望你聽一聽我的肺腑之言,有件事,我從來沒和任何人說起過,但今兒一定要告訴你了。你是聰明人,是好是歹,你自行判斷。倘或覺得我情有可原,就再給我一次機會,我真的不想失去你,也不能失去你。”
她的眼睫微微顫動了下,“你最好不要騙我。”
他頷首,“我所說的每一個字都是真的,你要是不信,就剖開我的心。”
也許這番話,需要耗費他很多力氣吧,他撫著胸口勻了勻氣息,良久才緩聲道:“我記得曾和你說過,先帝駕崩前,最後召見的人是我。當時太子嫉恨,不准我成服,後來我發起政變,並不單單只是為了奪權。我是承先帝之命,肅清朝野,匡扶正統。太子雖在其位,但品行不正,和外邦勾纏不清,私受賄賂。永平九年夏,旱災之後又遇水災,百姓苦不堪言。朝中撥出賑濟的災銀,卻被太子手下的人挪作他用,上承德修繕起了行宮……先帝得知後震怒,但又因他是太子,唯恐動搖國祚,還是忍了下來。其後,先帝病重,太子攬權,惡形惡狀難以細數。先帝知道無力迴天,這才召見我,命我應時而動,取而代之。”
他說完,緩緩長出了一口氣,“只因當時先帝已經不能行動了,周邊侍奉
的也都換成了太子的人,先帝口頭的政命,拿不出任何憑據,我要想推翻太子,只能揹負謀朝篡位的罵名。橫豎我不在乎,我只要承辦先帝的遺命,對得起先帝就成了。後來才有靈堂斬殺太子,奪取天下,這些都是我做的,我不會狡賴。只是……”他垂下眼,不敢觸摸她的手,在她身側的錦墊上小心翼翼地摩挲著,低聲道,“唯有一樁,我確實對不起許家,對不起東宮的那些官員們。當時京中一片混亂,我要以宮中為重,不可能事必躬親,所以詹事府官員的發落,全交給了錦衣衛。那時的餘崖岸,對我來說是得力的膀臂,我信任他辦事的能力,因此宮外的一切我沒有再過問。直到後來木已成舟,外面才把摺子遞上來,這時就算發現,也於事無補了。我既然做了這個皇帝,錯也是對,這些案子便壓下不提了,直到今天。”()
如約乍然得知內情,一時呆怔住了,實在沒有想到,裡頭竟然有這麼多的勾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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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權博弈,苦的是底下辦事的人。詹事府裡都是文官,被殺頭被滅門,對上位者來說,都是可以包涵的小事。自己是尋仇尋到他門上了,他才對這件事有交代,如果沒有她,一切都埋進了塵土裡,還有人記得起那些人嗎?
“我父親,他貪贓枉法了嗎?他中飽私囊了嗎?你把太子描摹成這樣,那我父親必定也不是好人,對麼?”她含著淚問他,“許家滿門都有罪,都該死,對麼?”
他急起來,牽痛傷口,不由緊蹙了眉。等緩和了下才道:“你父親清正廉明,但在朝為官各有立場,他是東宮詹事,是太子智囊,覆巢之下無完卵,這個道理你應當明白的。唯一的錯漏,是錦衣衛執法過甚了,餘崖岸的妻兒早前被東宮的人暗害,他心裡有恨,才會對詹事府的人趕盡殺絕。這也是我的罪過,是我沒有約束他,給他權柄,讓他肆意妄為,造成了後來的局面。你恨我,我知道,但今兒一切都說開了,我心裡的重擔也放下了……”
他徐徐說著,鼓足勇氣才觸到她的指尖,紅著眼道:“我罪該萬死,但我也有迫不得已。是春,我求你,你能不能瞧著連日的情分,原諒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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