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能咋辦嘛 作品

第18章 笑聲

 “阿泠啊,要不是你趕走那隻熊獸,你王姨的命都沒了....” 

 眼前村民的話語迴盪在阿泠的腦海,他在王叔的面前頓住了身形,右眼的幽光逐漸暗淡下去。 

 他覆滿鮮血的臉上已經不知道多少次出現此刻這般掙扎的神情,一顆熱淚奪眶而出,裹著眼瞼旁沾染的鮮血往下掉,隨即又淹沒在血海里。 

 “王叔的靈魂不在了——他死了。” 

 他再次揮舞手中兵刃,不斷在內心提醒自己,被劍刃斬斷的,在刀鋒下破碎的,只不過是一具空殼。 

 阿泠悲呼一聲,火光消失,黑刀穿過王叔的脖子,那張阿泠無比熟悉,此刻卻猙獰無比的臉龐又被黑劍刺得粉碎。 

 “阿泠,這回又採了什麼草藥?” 

 熟悉的又一張臉閃過,隨即又被刀劍劈開,鮮血不斷飛濺在刀劍之上,將漆黑的劍身和刀身染得通紅。 

 “阿泠,又打了什麼野獸?” 

 血肉之軀在他的刀劍面前像麵糰一樣被輕易切開,一顆顆或破碎或完整的內臟在空中飛舞,遠離它們的主人,隨即掉在地上的血灘裡,融入那堆破碎的血肉。 

 他在人群中穿梭,沐浴著鮮血和碎塊向前衝刺。喘氣的間隙,他木然看了看四周。 

 阿泠當然還記得這裡,左手邊是王叔家的院子,而王叔的頭在院子的這頭。王叔呢?他的身子在那頭,至於四肢和內臟,阿泠已經記不得了,是不是和地上的那半截劉姨混在一起了? 

 那掛在籬笆上的斷肢又是誰的呢? 

 “阿泠哥,我給你做了雙新鞋。” 

 阿翠,你做的新鞋阿泠哥很喜歡,刀鬼也喜歡,劍鬼雖然不愛說話,但阿泠哥知道,他也喜歡的很。 

 每天我都會穿著它,我還想以後穿著它,去鎮上、去皇城、去橫劍山的另一邊——去更遠的地方。阿泠微笑著看著眼前被斬成兩截的軀體,他想把這些話說出口,但被濺進嘴裡那滾燙的鮮血嗆到了,最終化作笨拙的咳嗽。 

 咳出血塊,他想起了無數個在村中的美好瞬間,不自覺地傻笑起來。 

 “阿泠哥哥,我給你做了新衣服。” 

 對不起小芳,你的衣服讓阿泠哥哥弄壞了,不過沒關係,阿泠哥哥會去鎮上換更好的布來賠給你,這樣你娘就不會怪你偷偷給我做衣服了。 

 阿泠臉上淌過混著血液的眼淚,最終流進他咧起的嘴角,終於,他大笑著喊道:“你們只是野獸,只是野獸,哈哈哈!” 

 身邊的一具具軀體不斷地碎裂,地上的碎肉殘肢越來越多,周圍的房屋被飛來的殘肢砸的四分五裂,房屋倒下沒有濺起土路上的灰塵,砸碎不知道多少還算完整的手腳。 

 阿泠漸漸都不認得那些內臟的主人了,肩上掛著的腸子又是誰的,他也管不上了,他踏過熟悉的村中小路,把刀上掛住的半截軀體再次扔進那條河裡。 

 啊那條河,那條河多麼清澈啊,阿泠和幾個跟他一般年紀的少年在那裡摸過魚蝦,阿牛哥在河邊教過他釣魚。但如今魚蝦還在嗎?魚蝦能不能在滿河鮮血裡活下去呢?阿泠想起那天的陽光,臉上的笑容都燦爛許多,他把劍上的腸子甩開,轉頭刺向背後的軀體。 

 “我也是野獸,呵呵呵哈哈!” 

 天上劃過的閃電再次照亮他周圍,阿泠臉上的笑容更盛,他發出呆滯的笑聲。 

 從前熟悉的一幕幕在他腦海裡閃過,彷彿歷歷在目。可最終,這些畫面都在他腦海裡破碎,取而代之的是一張慘白的面具,上邊勾勒著形似哭面的圖案。 

 “你們放心,我會找到他,我會斬碎它的肉身,折磨它的靈魂...” 

 他喃喃笑道,只是笑聲中染上了恨意,他拖著手中長刀,緩緩走向被他扔向河對岸的那兩人。 

 那是最後的兩人了,也是讓阿泠最熟悉的人,在先前的混亂中被阿泠一人一腳踹向河對岸。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長長的黑刀拖在身後,拖出了一條長長的血跡。他抽動著雙肩,自己都分不清是在笑還是在哭。 

 他望向那熟悉的院門,那裡走出一瘸一拐的兩位老人。 

 若不是那兩人此刻還翻著眼白,臉上一點生氣也沒有,阿泠會以為他們是像往常一樣,走出院門歡迎自己來這小小的院子裡。阿泠淌過那條血河,也跟他們一樣一瘸一拐地踏上岸,傻笑著望著那兩個老人說道:“李阿婆,我餓了,還有米團兒嗎?” 

 李阿婆沒有回答他,連嘶鳴聲都發不出了,她的頭掉在阿泠的腳邊,被他一劍貫穿,挑斷了裡邊的紅色絲線。 

 “李爺爺,你的煙桿都舊了,我去鎮上,給你買把新的。我聽你的,我會娶妻,我在你的院子旁邊,再修一個竹屋。虎妮還在,虎妮還活著。” 

 阿泠俯身撿起腳下血泊裡的兩截煙桿,他仰頭大笑著,眼前彷彿有兩位熟悉的老人在回應他似的。 

 “你瞧,咱們村裡,還剩下一個人,我會守好她的。” 

 他拖著手中長刀,向著最後一個小小的身影走去,守著虎妮的劍鬼消失在原地。 

 阿泠在地上,黑劍和黑刀都脫了手。它們插在地上的殘軀裡,看著阿泠跪著向前向那個完整的孩子爬去。 

 他把從那個孩子懷裡掉出來的木雕撿起來,小心擦拭著。但是擦不掉啊,那兩個木雕上的血,怎麼也擦不掉,新的血總會從阿泠的臉上掉下來沾上去。他顫抖著把木雕抱進懷裡,呆呆地笑著。 

 就像每次來這院子裡的時候那樣笑著。 

 他笑著笑著,想起更多地事來,他轉頭望向四周的血海殘肢,他笑的更厲害了。 

 笑聲飄過那條血河,穿過老李頭的院子,穿過破碎的房屋,穿過被染的猩紅的籬笆,穿過山腳下的竹林,穿過整座雁歸山,直到迴盪在對面的峭壁之上,卻怎麼也穿不透厚厚的雲層,穿不過那裡的雷鳴。 

 他笑得蜷起身子,笑的渾身顫抖,笑的仰起了頭,閃電劃過那厚厚的雲層,星星點點的雨滴墜落下來,打在阿泠的臉上,滾燙的雨水將那臉上即將乾枯的血液沖刷下去,但他還是繼續笑著。 

 他笑得涕淚橫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