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大破大立,曉喻新生
他的暗衛
第124章 第124章大破大立,曉喻新生
寧王帶著小世子離開青葛的院落,青葛勉強客氣了幾句,連送都沒送。
寧王心知肚明,知道她是有些逃避的,便也沒多說什麼,直接拎著身邊的小孩回府去。不過小世子卻不甘不願的,時不時抬頭,偷偷地喵一眼自己父王。
他還想多和青葛玩,結果就被拎出來了,心裡便有些不高興。他又覺得今天的父王很有些古怪。
有一些他無法參透的事情發生了,就在青葛和父王之間。
他也看不透父王到底是高興還是不高興,他神情頗為奇怪,時而面色沉重,時而歡喜,時而惆悵,時而...面無表情。
小世子正歪著腦袋看,突然間,寧王的視線淡淡地射過來。他便一臉人畜無害的樣子:“父王?”
寧王略有些審視的意味,望著自己的兒子:“聽說有個小孩在府中飛來飛去的?”小世子有些臉紅,鼓著軟乎乎的小臉:“是青大人帶孩兒飛飛...
寧王唇角翹起:“飛來飛去很好吧?”
小世子便興奮起來:“飛起來,像小鳥,喜歡!”寧王:“哦,很喜歡她?”
小世子猶豫了下,到底點頭:“嗯。”寧王:“為什麼?”
小世子聽著,有些茫然,他偏頭想了想,道:“青葛會用刀,也會飛飛。”
說著,他小大人一般嘆了口氣:“父王為什麼要用劍,孩兒不想學劍,孩兒以後也要學青喜的刀!”
寧王啞然失笑,這麼笑著間,他的視線卻落在他脖子上,竟然掛了一根吊墜,赫然正是狼牙雕。
昔日的回憶便猝不及防地襲來,直接悶頭拍在他心上。
他閉上眼睛,艱難地吐了口氣。
其實他當時已經疑心了,真的疑心了。
可她卻故意用了些手段,故意讓自己誤會她,讓自己疏遠他。
他去看了底案,被矇蔽了,以為她不是,以至於便心生一股戾氣,對她冷漠排斥,甚至說出一些並不好的話來。
還將她的狼牙雕扔在地上。
這兩年的時間,他無聲地蒐集著關於她的所有訊息,把一片片關於她的碎片拼起來,獲得了一個完整的她,自然也終於能體會到她的心思。
那狼牙雕於她來說意味著什麼,更是再清楚不過。
可自己卻將狼牙雕扔到了地上,還說了那樣的話。
寧王頓時覺得,春江花月夜的美好,就這麼被戳了一個稀爛。他又是憑什麼在信心滿滿?@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再次品味著她最後的言語,突然就不確定起來。
旁邊小世子見此情景,也嚇了一跳,他擔心地道:“父王..你怎麼了?”
其實他已經習慣了,父王有時候就是會很奇怪,但他好像已經很久沒這樣了。寧王微合著眸子,垂著眼,艱難地將自己的心思壓下。
再次睜開眼,眼神卻是異樣的冷靜。
他看著兒子道:“這狼牙雕,青大人送你的?”小世子點頭:“是!”
寧王伸出手:“給父王看看。”
小世子用手摸了摸,很不捨得樣子。寧王命道:“拿來。”
小世子只好摘下來,不甘願地遞給寧王。
寧王接過來,拿在手中,用手指細緻地摩著,上面有日語星辰以及各樣古老的標記。這是縹奶的標誌,能讓她一直隨身帶著,這意味著什麼,不言而喻。
他盯著狼牙雕,就這麼看著,看著上面的花紋,看得那花紋化為虛幻,飛出一圈一圈的光暈。突然站都要站不穩了。
若他有一日墜入地獄,那一定是他親手將自己推下。
這個世上最狠的刀,永遠是自己刺給自己的那一刀。
小世子從旁小心翼翼地道:“父王?你,你怎麼了?”
他眼神有些提防,總覺得父王看著狼牙雕的眼神不太對。寧王自然明白自己兒子那小心思。
他深吸口氣,將狼牙雕還給小世子:“這是很罕見的好物,你要好好保存著。“
小世子一聽,便很有些得意:“本世子就知道,這必是好東西!青大人對我好,便送給我了!她就是對我好!”
寧王拾著眼,墨黑的眸子看著兒子那得意的小樣子。他突然開口:“承蘊,我們說說正事吧。”
小世子:“什麼?”
寧王:“你擅自出行,險些遭遇黃教叛逆,惹得千影閣興師動眾尋你,該當何罪?”小世子:“啊?”
怎麼突然就轉到他身上了,這猝不及防的問罪刁難!
寧王笑得眼底泛涼:“難道不是嗎?你不該反思反思自己嗎?”
小世子委屈極了,但面對這強權霸道的父王,他只能屈從:“孩兒知錯了。“
寧王扯了扯唇:“你不曾和父王提及,便擅自跑去青大人院中,恣意叨擾,又該當何罪?”小世子懵懵地看著父王:“這也要問罪嗎?”
寧王涼涼地道:“往日怎麼教你的?這點禮數都不懂嗎?”
小世子低垂著腦袋,悶悶地道:“孩兒知錯了。”
寧王看著他這委屈巴巴的小樣子,輕吐了口氣:“罷了,念在你年紀尚小,父王也不和你計較,只是青大人那裡,你今日既攪擾了,回頭記得要盡些禮數。”
小世子好奇:“盡什麼禮數?”
寧王:“府中有什麼鮮果好物,或者皇都送來的稀罕之物,你不該送過去給青大人嚐嚐嗎?”小世子:“有道理!”
寧王語重心長:“她如今雖依然在千影閣,也是千影閣暗衛出身,但是已經今非昔比,是大的棟樑,是為大晨立下汗馬功勞的能臣,所以父王要你敬重她,而不是一口一個青葛,那樣很不合適,對不對?”
小世子:“可孩兒現在喚她青大人啊!”寧王斷然否決:“太生分了!”
小世子歪著腦袋想了一番:“那孩兒便叫她青姊姊吧!”寧王:“?”
小世子覺得自己特別聰明,美滋滋地道:“以後她就是孩兒的姊姊了!”寧王:“不可。“
小世子:“為何不可?”
寧王:“那是長輩,怎麼可以叫姊姊?”
小世子瞪大眼睛,反駁:“青姊姊那麼年輕,怎麼是長輩!”寧王狐疑,擰眉:“年輕?不像長輩?”
小世子:“當然了,總歸比父王年輕吧?”寧王:“...
他黑著臉,眸光沉沉地望著小世子:“你年紀小,眼神不好。”這一日花朝節,晨間醒來時,卻是一個陰天。
寧王一如往日般來到幹影閣,處理當日的公務。
如今千影閣暗衛幾乎傾巢而出,邊境軍也已經出動。
今日所有的一切,始自兩年前的那場宮廷投毒案,始自五年前的千影閣內奸案,也始自十五年前黃教的猖狂作亂。
整整一日,寧王不曾離開千影閣,他一直在召集屬下,部署安排。
最後當所有的一切都已經部署妥當,已經是黃昏時分。
他側首看向窗欞外,微雨縹緲而下,飄在王府巍峨的樓宇間,打溼了一院的春色。此時眾人已經退下,唯餘葉閔,削瘦蒼白地立在廳中,一身的沁涼。
寧王淡聲開口:“梨花羅剎,放了她,讓她走。”
他冷笑一聲:“本王已經迫不及待,想看她肝腸寸斷的樣子。”
葉閔垂眼,道:“是。”
說完這個後,寧王終於轉過身,視線在葉閔身上。
他輕啟薄唇,開口道:“今夜之後,你我也應該做一個了斷。”
葉閱修長的睫毛動了動:“是。”
寧王略頷首:“去吧。”
雨絲飄落,黃昏已至,青葛坐在銅鏡前,就著一盞燈,緩慢卸下自己的易容。她的動作很慢,慢到彷彿十幾年的光明在她手指下流轉。
當易容盡褪,她看著銅鏡中自己真實的面容,這是她生來的模樣,也是她最陌生的一張面孔。指尖觸及這張面孔時,往日一幕幕便在心間流轉。
其實她至今感激,感激兩年前的那一晚,寧王並沒有揭開她最後的面紗,他為她保留了最後的體面。
她恨這張臉,這張承襲自夏侯夫人的臉,和夏侯見雪一樣的臉。
恨得不想再多看一眼。
她至死不願回首,永遠不想以這張面孔呈現在世人面前。
以至於每每清洗修飾時,她都會刻意不去看,當它不存在不過時至今日,她可以放下過去的一切,試著去接受。
銅鏡中的這張面孔便是她自己,不是夏侯見雪,也不是夏侯夫人的傳承,而是她自己。
她握慣了刀劍和暗器的手指,帶著些許薄繭的糙感,撫摸過自己的面龐。
因為長久的遮蓋,她的肌膚略顯蒼白脆弱,不過觸感真實細膩。這就是活生生的她自己。
她要重新接受這樣的自己,要回到最初,去赴這場花朝之約。
從昨日至今,她不曾見過寧王,他也不曾來過。
她知道他在忙,四大世家的人馬,黃教的主力,以及西淵部分部落的亡命之徒,已經全部潛入禹寧,禹寧城外已是劍拔弩張。
不過禹寧城內依然一片安定祥和,花團錦簇,燈火連天,這是禹寧城的不夜天。青暮垂下眼,看向妝臺上的胭脂水粉。
遠處傳來誰家的絲絃之聲,似有若無,時斷時續。
她緩慢地為自己梳妝,塗了胭脂,抹上口脂,細細地畫眉,又將烏髮挽起,給自己插上一隻鏤雕梅花步搖金簪。
她拿出一件閨閣女子的衣裙,這衣裙已經有些年月,並不是如今時興的款式,不過好在做工上等,用料絕佳,上面繡工處處考究。
這幾年,她或者黑色勁裝,或者偏男子樣式的袍服,並不曾穿過這樣的衣裙。
或者說她從來沒有以自己的身份這麼穿過。
如今重新穿上後,衣裙竟略顯寬鬆。
於是她便取來巴掌寬的緞帶,為自己束腰。
一切打扮齊整後,她看著銅鏡中的自己許久,才拿起面紗,覆在臉上,遮掩著這過於驚豔的容貌,出門而去。
她也不用什麼輕功,就這麼如尋常人家的女兒般出門去。
街道巷陌間酒肆喧器,樓宇亭臺燈燭晃耀,有璀璨煙火,也有燈火流溢,便是縹緲夜雨,也不曾阻擋花朝之夜的盛開。
青葛穿梭在綾羅綺麗之間,看她們舉著花傘結伴而行,看她們笑鬧嬉戲,也看她們面生紅暈。於是突然便想起那一日,春和景明,她舉步上隨雲山。
她原本遊離於這紅塵外,卻在那一日無意踏入屬於她的人世間。@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她就這麼走過一條條街巷,走過嬉笑的人群,最後終於在絲竹之聲中,走到一處人聲鼎沸的橋
她側首看,卻見輕盈雨絲飄飄酒酒間,朦朦朧朧間,似花非花,似霧非霧。
有精雕細琢的蓮花燈浮於河上,散落在樓船畫舫之間,飄飄蕩蕩,如夢似幻。
青暮便覺,她正走在降落人間的華國。
她穿過這道花團錦簇的橋,走過一處青苔遍佈的小徑,終於來到了一處。她駐足於桑樹下,望向不遠處,那裡有鮮衣少年,也有綺羅麗人。
在這樣的夜晚,年輕男女便憑空多了幾分恣意,梅子酒香絲絲縷縷地飄起,她們臉頰酡紅衣衫飄揚。
青墓倚靠在那棵桑樹上,抬首望著飄雨的夜空。
在這無邊的喧囂中,遠處竟有誦經聲響起,悠揚婉轉,緩緩而來。她微上眼,抬起手來,隔著面紗觸碰自己的面龐
她知道,有了這層面巾,她是身經百鍊的千影閣暗衛青葛,是功名加身的青將軍青大人,是被寧王和皇太子看中的股肱之臣。
揭下這層面巾,她將再次步入一個新的人世間。她對小世子說,你跳吧,我會接住你。
她呢,現在的她,敢不敢跳?
寧王知道,這是一個註定不太平的夜晚。
麗澤湖畔的畫舫上,有猜拳勸酒的聲音傳來,管絃絲竹不絕於耳,只是在這盛世的繁華後,在已經徐徐關上的城門外,已是暗潮湧動。
他靜默地看著那棵桑樹,昔年他陪著她一起栽下的樹,如今新綠潤雨,迎風而動。
上面的青囊早已老舊,但還不曾破敗,就這麼吊在枝葉間,一晃,又一晃。
燈燭熒煌,繁花滿目,微涼的細雨灑在他的袍間,他微著眸子,回想起往日一幕幕。她說,若有緣,會來。
所以他們之間的緣,還有沒有?
維繫著他們的那根絲比今夜的雨還要細柔,就這麼來來回回在他心裡蕩。
他仰起臉,望著飄雨的夜空,在這無限拉長的漫長光陰中,等待著那個他要等的人。各色的抱服自他面前經過,被踩踏的青石板留下一片水。
最後終於,夜深了,雨停了,風吹走朦朧水汽,被微雨洗滌過的新月自縷縷雲紗中透出。喧鬧的人群散去,街旁攤販收拾了殘翼冷炙,挑著擔子準備回家去。
長街寂靜,燈火連天。
寧王緩慢地垂下眼,望著腳下的湖水。
雨後的梧桐倒映於澄清水中,他看到梧桐樹下,那個落寞的身影,在細微的波紋中輕輕搖晃。一隻夜鳥飛過,水面微洞,那身影便碎在了湖水中。
寂寞的涼意如針一般扎進他的肌膚,麻木遲鈍的痛便蔓延開來,形成一張網,將他攏在其中,之後緩慢收緊,一寸寸凌遲著他身體的每一處。
他想起大雪漫天的邊境,食肆後院中,鮮衣怒馬的小小少年傲地垂下眼,說出的那句話。看,那是什麼東西?
他清楚記得看到她當時的模樣,矮小的身軀頂著不太相稱的大腦袋,瘦弱的小臉看不出底色。以至於他根本不曾分辨出那是一個孩子。
但她聽到了他的話,也聽懂了,便仰起臉來看他於是他看到,那雙眼睛睜得很大,強地亮著。
在那一刻,他心裡是不是已經隱隱有所感。
十四年後,他是意氣風發的禹寧王,迎娶了他出身名門的王妃,做了一場纏綿悱惻的夢。
蓮花寶燈飄過水麵,波瀾乍起,幻影破碎,一切皆是虛空,昔日韁散在夢裡,再無覓處。
也許一切早已註定了,在那個小小少年騎馬踏過積雪時。
就在這時,他聽到身後傳來腳步聲
那是雲靴踩踏在青石板上的聲音,細微溼潤。有一個人正向他走來。
那腳步聲,一聲一聲的,就這麼踏在他的心上。
他無聲地屏住呼吸,用自己一生最大的耐心等待著,平靜地等待,等待著屬於他的宿命。腳步聲距離自己越來越近,最後終於停在了他身後。
新月之下,那人的身影被拉得很長,就這麼投射在他的身畔。她不曾出聲,他便也不曾。
靜夜沉沉,月色溶溶,迷離煙樹下,他怔怔地看著她的影子,那道纖長筆直的身影。突然一陣夜風吹起,帶來薇花的香,也帶來水汽的清涼。
寧王看到,那道纖長身影幻化出一道飄帶,翩翩而動。
他終於開口,聲音很輕,也很低:“曲終人亦散,除了我,這湖畔竟還有另一個徘徊不歸的人嗎?”
身後那人並不曾言語,她輕輕抬手,纖指攏住了飄飛的衣帶。寧王:“你願意聽我說起我的傷心事嗎?”
回應他的是梧桐搖曳的沙沙聲。
於是寧王便開口,說起自己的心事。
他講給風,講給雨,講給身後那個沉默的人。
“我在尋我的髮妻,尋了許久,我尋不到。”
“我的髮妻,才貌雙全,是最為良善柔軟之人,我生於皇室,自視甚高,天下女子無人能入我眼中,唯獨她,被我放在心中,視如圭寶,哪怕今生再無緣相見,我也日思夜想,一生不忘。“
夜涼如水,身後那個人靜默無聲。
寧王垂著眼,望著前方的湖水,低聲道:“那一日,有一女子死去,被埋在荒山野嶺之間,明明她和那人素有嫌隙,她卻依然前去送了那女子最後一程。”
皇都火藥庫大火,市井百姓受困於火中,她臨危不懼,登高一呼,指揮若定,救了一眾人性命,後來為救一陷於火災中的嬰兒,孤身躍入火海之中,她當時已懷有身孕,卻因此受了燙傷。”
“她顛沛流離困於雪原,卻以一把長刀,於狼群中奪頭狼首級,救下一眾人性命。“
“她自己受盡苦楚,卻從來不忘故國,費盡心思,百般籌謀,卻事惹拂衣去,深藏身與名。這個世上明明有千百條路,她選了最難的那一條,身著見裝,踏遍異域它鄉,丈量田畝,開疆闢土,建功立業,在這混沌濁世,為自己贏一個堂堂正正譽滿朝野。”
他的喉結顫動,聲音也有幾分哽咽:“她自深淵中一步步爬出來,雙手染了鮮血,嚐盡了世間所有苦痛,卻依然懷赤子之心,她自己朝不保夕如履薄冰,卻勸我仁慈寬厚善待下屬,她明明手握長刀,可心中始終有慈悲。”
風吹過,那道身影輕顫。
寧王用這一生最溫柔的視線描墓著那道身影,之後抿出一個淺淡卻惆悵的笑意。
“這幾年我每每想起過去,總是會悔恨,其實許多事我本可以早些發現,她掙扎於漫天大雪的事夢中無法走出,她明明滿是憐惜卻不敢伸出的手,她看著佛堂中嫋嫋香火時眼底的無奈,這些我都看到了,但我——“
“我有許多話要對她說,我也有許多關於將來的打算,我總以為來日方長,我們還有一生,可以慢慢來,她有什麼心事,總有一日會說給我聽。”
他苦笑一聲,輕嘆:“我太過自以為是了。”
身後似乎傳來細微的哽聲,很壓抑,很輕微,化在夜風之中,了無痕跡。
蟲鳴之聲幽幽響起,寧王再次開口:“那一天她走了,走得戀戀不合,臨走前她一直回首,她在看我,她眼睛中寫滿不捨。從她離開的那一日,我便開始想她,攢了許多話要對她說,我一直找她,一直找,這幾年我恨過,瘋過,怒過,咬牙切齒過,可走到最後,我還是想她,想她。”
“因為我們是夫妻,結髮為夫妻,說好了要白首偕者,說好了要一生一世,她怎麼會忘,我不信她會忘。如果這是一場夢,我不想醒,她也一定想在夢裡陪我。”
“她縱然對我說過無數的謊話,可我就是信,信她一定愛我,愛我至深。這一生,她只會愛我個,便是她永遠不會歸來,我也相信她會把我藏在心裡,回憶一輩子。”
說到這裡,他闔上眼睛,眼底熱意湧現,他的聲音也有幾分顫抖。
他沙啞地道:“我曾在無人的夜晚騎著快馬,歸心似箭,我要回府去見我的王妃。想見到她,聽她說話,聽她說起她對我的一往情深,和她許下白首之願,我也相信,她也在努力,努力向我走近,總有一日,她會主動走到我面前,我們會回到那一日,分別的那一日,她依然會用管戀的眼神看著我,愛我至深。”
這時,身後傳來低低的哽咽聲。
寧王垂著眼睛,就那麼沉默地看著腳下的影子,月落林梢,她的身影被拉得過於纖細。一片沾染了溼意的落葉徐徐落下,最後終於輕盈地落在那拉長的影子上。
寧王輕嘆一聲,開口道:“是你,是不是?”身後,是許久的空寂。
風細細地吹著,蓮花寶燈自湖上徘徊浮動,他在空曠蕭瑟的涼意中,等她一個回應。
彷彿一萬年那麼久,久到他的心已經停止跳動時,身後終於傳來一道聲音:“是。”
這個聲音落入寧王心中的那一刻,他的心狠狠一悸。
這是她往日的聲音,是分別那一日她的聲音。這是夢裡才能聽到的聲音。
之後,那個聲音自空寂中傳來:“殿下,那日分別時,隔著施旗,我看著你,甚至曾經衝動地想,也許我可以放棄所有,跪在你的腳下,我願墜入阿鼻地獄,遭受萬種刑罰,只求能留在你身邊..因為我也貪戀著你抱我時的溫暖,我這一生,我從來...”
說到這裡,她泣不成聲。
——她從來沒有得到過,怎麼會不渴望,怎麼會不貪戀。
無論是什麼緣由,至少有個人抱著自己,哄著自己,用充滿愛意的眼神看著自己。可她終究走了。
走過的路,她沒辦法回頭,從此她再也回不去。
幾年徘徊,她才走到這流光溢彩的麗澤湖畔,在橋頭佇立到曲終人散,她終於走到他身後。寧王緩慢地轉過身。
視線自那道纖影,到遠處黯淡的燈火,到一旁寂寥的花樹,最後終於落在她身上。
在視線觸碰到他的那一刻,所有的惆悵和絕望盡皆散去,原本麻木和死寂的心中有蝴蝶破繭而出,揚起斑奪目的翅膀。
她梳著偏墮髻,雙貼金,一支鏤雕金釵燦燦生輝,烏紗遮住半邊面,一根寬緞將腰肢勾勒得不盈一握。
月光之下,她婀娜而立,猶如花樹堆雪,清豔脫俗,一雙水眸如同碧波倒映星光。他用顫抖的視線望著眼前的這個她。
那一年他年輕氣盛,騎著快馬去迎接他的王妃,斜風細雨中,他桀鶯不遜,劈了馬車,看到了那個她。
五年的光陰流轉,他們恰好回到了那一刻,她依稀還是昔日的妝容,依然是那一日的衣裙。今夜花月朦朧,她著昔日舊裝而來,趕赴這場花朝之約。
這時,他便看到她抬起手來,纖纖指尖輕拈,扯下了那抹烏巾。
於是那烏巾輕盈自面頰滑落,飄在地上。
這一剎那,無法言說的酸楚和溫暖便如同落花一般,溢滿了他心裡每一處角落。
幾年的寂寞,幾年的惆悵,在這一刻盡數消融,所有的痛苦都得到了彌補。
青葛在淚光中視線模糊地望著寧王,她咬著發顫的唇。
寧王星黑的眸子中翻湧著異樣的溫柔,他用顫抖的視線看著她,看了很久。久到身邊一片花葉落下的時刻,他終於開口。
“我姓謝,名九韶,生於皇室,封在禹寧,今已二十有八,家中有一子名承蘊。”他用很輕的聲音道:“你可以告訴我,你姓甚名誰,哪裡人士嗎?”
青葛想哭,又有幾分想笑,她到底壓下哽咽,低聲道:“我四歲時被親人發賣,淪為菜人,幸得貴人相救,來到千影閣,為三十七號,之後蒙殿下賜名青葛,因屢次立下功勞,為朝廷四品雲麾將軍。”
寧王目光灼灼地凝視著這樣的她:“青將軍竟生得如此貌美。”
青葛心中一動,看過去時,卻見他眉宇間月華流轉,柔情繾。於是她柔聲道:“寧王殿下風姿如玉,豔美絕倫。”
寧王只覺心被猛地一揪,他驟然大步上前,抬起手來,手掌一翻,緩慢而有力伸出手指,和她十指交纏。
一根根地扣住,扣牢了,這輩子都不會放開。
他眼底泛紅,薄唇輕顫,聲音柔啞低沉:“你我彼此傾慕,一見鍾情——”青葛明明在笑,不過面上卻有大顆的淚珠滑落。
這是他們第一次相見時,彼此說過的話。
他鮮衣怒馬,她明豔逼人,他戲謔調侃,她反唇相譏,往日種種,如今想來已是清淚滿襟。她流著淚,顫聲接下他的話:“——是天賜良緣。”
寧王低下頭,薄薄的唇溫柔地吻上她的眼淚。
很輕,很溫柔的一個吻,如同今夜縹緲的雨絲,似有若無,珍惜備至就好像她是月下的幻影,是嬌貴的名瓷,他不敢多用半分力氣。
青葛於這稀薄的月色中,望著眼前的男人。
他垂著薄而狹長的眼皮,灼灼渴望已經在幽黑的眸底綻放,可他緊繃著太陽穴,薄唇抿得死死的。
他在隱忍剋制,在小心翼翼,就連氣息都刻意放輕了青葛便抬起手腕,讓寧王看她手腕上的紅玉手鐲。
燈火闌珊,雪白手腕上,紅玉手鐲流光溢彩。
他的手腕上也有一隻,恰好和她的相映成趣。
昔年他送她紅玉手鐲,她承諾了一生一世,兜兜轉轉,她到底將這紅玉手鐲重新佩戴上
青葛開口道:“殿下那一日贈我五彩琉璃玉匣,華貴貴重,我珍之重之,一直帶在身邊,唯恐有半分磕碰,只是—”
她看著他,抿唇,緩緩綻開溫柔的笑來:“如今我終於下定決心,大破大立,曉喻新生,我受累於種種,十幾年來不得安寧,今夜我願放下過往,鳳凰涅槃,向死而生。”
寧王聽此,抬起眼,望進她那雙蒙了一層水光的眸子中,裡面綻放著異樣的神采。一如十八年前,那雙自漫天雪光中望向自己的眼睛。
他在她清澈透亮的眼睛中,看到了朝陽初升,看到了春花綻放,也看到了那一夜,騎著快馬奔馳在寂靜天街上,那個情竇初開思念成狂的自己!
一瞬間,他便覺腦後驟然有什麼嗡嗡作響,心在這一刻炸開。
壓抑的閘口被打開,燎原的大火將他的理智焚燒殆盡,他有力的臂膀一扯,狠狠地將她抱在懷中,用盡力氣箍住,像是要把她嵌入自己的身體,嵌入自己的心裡,讓她填滿自己日日不能安寧的三魂六魄!
青葛是疼的,明明被箍得生疼,心中卻騰起異樣的快意。
甚至渴盼更多,渴盼傾盆大雨,渴盼天崩地裂,渴盼烈火焚身!@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寧王五指張開,牢牢地禁錮住青葛的後腦,強硬地啟開她的唇齒躍入其中,攻城略地,席捲掃
蕩,徹徹底底佔有她的每一寸。
他吻得過於瘋狂兇猛,如暴風驟雨般,熾烈氣息磅礴撲來。
霎那間,青葛心跳如鼓,氣血翻湧,她渾身每一處都在叫囂,都在狂舞,如同懸崖峭壁縱身一躍,如同身臨險境拼死一搏!
他是烈火中驟然點爆的煙火,把她炸得粉身碎骨,卻暢快淋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