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4.

 “為什麼這麼問? 和累也許無關。”

    謝無熾在這片空蕩的寺廟裡,四下張望。

    殘跡磨滅。時書: “我覺得, 你從旻區回來後, 天天忙著整軍,修築武備,收割糧食歸倉, 一直不太開心。”

    四壁除了纂刻經文,還有異聞傳說。謝無熾不答反道: “這面牆壁上,記錄著這樣一個故事: 某個王朝爭權對抗時, 一位廢太子的後人被徵召入宮成為了監國攝政王, 夙興夜寐,誠心為民。”

    時書靠在石椅上: “怎麼了? ”

    “這攝政王身患眼疾, 一旦憂勞甚劇便會失明。但後來異族入侵, 攝政王仍然親征戰場, 保家衛國, 與愛人同舟共濟。只是得勝之日, 累到眼疾復發,卻被奸臣迫害, 搶了功勞不說, 還誣陷他要造反。”

    時書: “哦? 後來呢? ”

    “後來,他雙眼失明,在寒冷的異地逃亡,隨軍的髮妻帶他四處求生, 吃過糙饅頭, 也住過最簡陋的客店, 還藏在別人府邸中靠妻子賣畫謀生, 嚐盡心中苦楚……所以再與軍隊匯合後, 開始了復仇之路。”

    “接著,他造反成功, 當上了皇帝。”

    故事講完, 謝無熾轉開視線。

    時書盯著壁畫上的繁體字: “這故事為什麼記錄在寺廟裡? ”

    “他造反前在佛堂誦經數月, 得到天命, 所以能成。因此記錄。”

    “……”

    一陣沉寂, 謝無熾望著佛像, 一身素淨的長袍, 迎風獵獵, 不知道在想什麼。

    “佛像仁慈, 普度眾生, 可這寺廟恰好確實是鬼怪最橫行處。”

    謝無熾步履徘徊, 回到時書身旁: “這攝政王得位溫和, 和平政變, 一是他血統高貴, 二是攝政數年早在朝中操縱人脈, 進京城時舊故親自開的城門。但除此之外的改朝換代、權勢轉移, 會異常血腥。”

    時書心中, 慢慢明白: “你……”

    謝無熾眼底映著煌煌神佛低眉的凝重和素淨, 沉默的仁慈, 在血泊中交匯: “驚濤駭浪的狂瀾湧起, 幸運的捲入者能乘坐浪頭, 不幸的人則被水淹死。”

    “這場滅世的洪水, 很快就要來了。”

    時書被抱著回到行轅大府門, 睡意朦朧中和他說話: “謝無熾, 你知不知道, 我很喜歡去屯田的村落閒逛。”

    “為什麼? ”

    時書: “因為每個人都在幹活兒, 修房子修院子挖土。和舒康府的大疫, 大盛府的雪夜, 還有狁州的屍山屍海都不同。在那些地方走來走去, 開闊敞亮, 我心情很好。”

    謝無熾正擦他的手, 聽到這句話, 頓了一頓: “時書, 這三年, 你也受到很多創傷, 是嗎? ”

    “我不知道……”

    時書困得無法思考, 振作道: “但如果和你一直待在這裡, 我準備在這片田地裡奉獻我的青春_"

    話沒說完, 謝無熾頭低下去, 和他額頭相抵: “乖寶寶。”

    “好寶寶。”

    “小狗寶。”

    時書哼了聲: “我才不是狗, 我不玩這個。”

    謝無熾深色的眸子看他, 露出微笑。時書被親了好一會兒, 親懵了, 捂著唇。

    時書: “你……”

    謝無熾額頭抵著他: “寶寶。”

    接下來的幾天, 軍營中為兩城收割的事奔忙。謝無熾去了前線幾乎半個月, 指揮和安排事務。

    勸導異族歸義於王朝, 可謂大功一件, 軍營和軍官之間波譎雲詭, 暗流洶湧。而普通士兵並不知道皇帝的任命, 聽到角鼓聲便衝入戰場廝殺, 軍大部隊往界河旁靠近, 有人從一系列行為中管中窺豹, 猜測到交割城池正在進行, 軍營中洋溢著沸沸騰騰的喜氣。

    連綿不絕的黃泥道路上, 時書剛從屯田地回來, 安置好新的流民累了一整天, 杜子涵在身旁:“突然想起來, 謝哥多久沒回來了? ”

    時書: “半個月?”

    “什麼人哪這是, 讓你一個獨守空房。”

    時書看他: “你半夜來找我出門, 爬樹摘果子, 烤魚烤肉, 不是說幸好他沒在嗎? ”

    杜子涵: “我只是提醒你, 謝哥回來了不要說這些事。”

    “……”

    兩個人身上灰頭土臉, 恰好途經溢出溪流, 杜子涵去洗手, 手掌心的繭子被磨得通紅: “流民越來越多了, 中楚府那些百姓起義稱王, 流民就往燕州逃過來。天天打灰幹活的, 不知道讀的是土木工程。你也差不多。”

    時書: “沒辦法, 人總不能一輩子不幹活不工作。”

    杜子涵看他: “能。人能。”

    “…”

    不是。時書頓了一下, 也到水坑裡把手上的灰塵洗乾淨, 這時候, 身旁路過幾個醫藥局的人, 弓著腰在河邊清洗草藥, 被飄揚的蘆葦擋住了半邊身子, 聊天聲不近不遠傳過來: “我聽說, 平將軍的精銳鐵騎都開拔去了界河, 我看這收復永安府和部府不是空穴來風啊! ”

    “這等機密大事, 你怎麼知道?”

    “我前幾天給中軍帳外那些幕僚看病, 偶聽他們閒聊到的。還聽說, 東都的太監急得跳腳, 說國丈老爺的軍隊還沒到, 收復山河的不世之功怎麼讓謝將軍獨吞了? 簡直豈有此理, 哈哈哈哈!”

    “你聽到的還真不少。”

    “可不要出去亂說啊。東都那群吸血蟲, 就知道不勞而獲搶功。要真有其事, 謝將軍幹得大快人心! ”

    “……”

    時書把手洗的白白淨淨, 慢慢目睹兩個藥醫離去: “謝無熾在北軍的名聲, 沒得說——回去了! ”

    杜子涵: “你老公今晚不在家, 不然到仇軍營睡去? ”

    時書思考了一瞬, 懶洋洋笑道: “可以啊, 睡大通鋪很不錯, 晚上一大堆天可以聊, 就是最近降溫, 後背靠著地乾冷, 睡著太冷了我去! ”

    “這麼擠著才暖和吧? 那我們找宋思南。”

    “走走走。”

    時書直起腰, 忽然想起了一個體溫很高的人, 一到冬天靠著他睡覺就暖和。但這個人, 最近忙著大事, 除了例行給他寫信, 倒是沒什麼聯繫了。

    “怎麼還不回來……”時書嘀咕出了聲。

    “駕! 籲! ”眼前忽然出現一匹快馬, 正在邊走邊查看, 見到時書猛地勒住馬韁繩, 跳下馬來:“二公子! 小的找了半晌, 歸義的宙池王一路顛簸到咱們這兒來了, 謝將軍讓二公子易裝, 速去大營門口接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