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8.刺殺
冰天雪地,時書走在道上, 拎著滷兔子: “還吃嗎? 我給你送的外賣。”
謝無熾: “回府, 準備過節。”
謝無熾腳步快,馬車到了城內,下馬而走。臨近年關的燕州地面積雪, 家家戶戶紮上了紅燈籠,一片熱鬧歡欣喜氣洋洋。時書和謝無熾肩並肩,留意到一旁有百姓搭建的高臺, 吆喝不絕,正在表演走索、吞刀、胸口碎大石, 呼來喝去, 拉著謝無熾要一起去看。
謝無熾: “不看。”
但被時書抱著腰: “看看看看, 看看看看! 要看要看,哥哥我要看! ”
時書拽他袖子走到高臺下,人聲喧囂, 摩肩擦踵。時書對錶演上刀山的人很感興趣, 越過人群, 見那人的腳踩在鋒利的刀刃上, 一步一步往刀刃架成的山上走, 肩膀還放著沉甸甸的石頭,額頭正冒出冷汗。
時書連忙掏出錢來: “給你給你,手藝人也太辛苦了。”
一時高興, 便往前走: “哥。”
時書手往後拉扯, 並沒扯到人, 回頭和謝無熾隔了幾米遠,人頭相望。時書剛要去拉他, 手腕忽然一緊,轉頭, 竟然是一位戴著獠牙面具的人。
時書驟然警覺: “你是誰? ”
下一秒, 對方的手抬起, 袖中一片銀光。面具? 曾經在旻區逃離的夜晚, 神誕十日時的獠牙面具霎時浮入腦海!
旻人? 刺客? !
時書猛地抽出了手, 那人的刀亮了出來。人群過分擁擠, 有個抱著孩子的女人正往前墊腳, 戴面具的人嫌人多礙事, 將刀隨意揮舞砍殺, 下一秒, 女人連孩子一起倒在地上, 胸膛中正大股大股地噴出鮮血。
“啊啊啊! 救命! 救命! ”
“救命啊! 救命啊! ”
紅色在時書眼中擴展成一片漆黑, 戲臺下的人群爆發出尖叫, 潮水一般往後退, 彙集的中心則是揮著刀的面具人, 見人就砍, 許多百姓倒在血泊之中, 還有人捂著噴血的腰腹慘叫著往前爬行。
是衝我來的。時書被人群推著往後走, 旻人來追砍, 抓住路人頭髮搠穿砍倒在地。時書雙腿發軟, 驚恐, 知道躲在人群中將其他人當人肉盾牌最安全。但額頭冒著冷汗, 猛地抓起一旁板凳, 朝揮著帶血的刀的旻人擠了上去。
見他往前, 那旻人手上一頓, 便朝時書大步走來。
突然遭遇行刺, 謝無熾的護衛早已緊急動員, 逆著潮水一樣的人群擠進去。時書擠出人潮的一剎那, 猛地把手裡的板凳劈下去!
刀隨即揮舞而來, 時書砸了板凳閉著眼睛往地上一滾, 抱住這人的雙腿, 猛地將他拽翻在地。
“碰! ”骨頭撞在地上清脆一聲, “咚! ”被一腳踹住心窩, 一口血悶在胸口。腎上腺素飆升,時書幾乎想也沒想, 就著被踹飛的動作, 一腳把刀給踢飛。
再被拽住衣領, 那個人伸手掐自己的脖子, 只需要一動手就能掐碎, 時書猛地騰起身來, 先一口咬在他的脖頸, 將牙齒狠狠陷入皮肉——
他不想死, 只有求生, 生命的頑強不屈才會爆發到極致。時書用盡全力咬他的喉嚨, 鮮血橫流,撞擊之間面具掉落, 一張熟悉的臉。
——音昆。
“好久不見二公子, 喜歡我送你的大禮嗎? ”
音昆對時書獰笑了一下, 時書下頜猛地一緊, 被狠狠幾拳打在腰腹, 痛不欲生。
“疼吧? 記得我在鶴洞書院說過的話? 只要我一天不死, 我就一定要把你們兄弟的人頭, 掛在層城牆上。我又來了。”
血往喉嚨上湧。
時書冷汗冒出, 死死不鬆口, 嘴裡的血腥味越來越濃。
但是, 再被砸幾拳, 他的內臟可能會受損。
時書竭盡全力撕扯他, 用力呼吸加重撕咬的力道。
忽然! 音昆整個人直直飛了出去, 重重摔倒在地, 皮肉摩擦地面血糊了一地。一切發生得很快,音昆剛要起身, 再被一腳踹在了胸膛, 猛地癱軟在地上, 頓時斷了幾根肋骨。
“咳……”時書腰腹一陣嘔吐的劇痛, 被一隻手抱進懷裡時, 拽著謝無熾的衣服, 眼前陣陣發黑。耳朵裡充斥著慘叫, 嚎啕, 和兵刃刺穿血肉的聲音。
時書死死抓住謝無熾的領口, 見音昆竟然在劇烈的痛苦中站了起來! 像個偽人一樣, 旻兵迅速圍住他, 高大健壯的音兀朮掩護他, 邊砍殺邊往人群中躲藏。
時書: “是他! 這個瘋子……”
一說話, 喉嚨裡冒著氣音。謝無熾眉眼陰冷, 把時書抱起來, 護衛追著幾人而去, 地上一片狼藉, 大面積的鮮血和屍體彰顯著突如其來的惡戰。
時書捂著肚子, 眼前一陣一陣發黑。
“哇! ”猛地吐了口血。
耳邊, 聽見謝無熾道: “緝捕全城, 每塊地磚都給我掀開, 不要放過任何一個人! ”
冬雪紛紛, 時書俊秀的臉蒼白地坐在火爐旁, 正在喝茶水。
門扉“哐當”“哐當”, 時不時有人進來, 跪在府門外一片痛苦嚎啕之聲: “大人, 求大人給我們做主啊, 我女兒死得太慘了! ”“我爹死得太慘了! 被活生生捅死了啊! ”“大人……”
“好端端一個大過年, 突然遇到刺客, 被殺了幾十個百姓, 這叫什麼事兒? ”
林鹽走來走去, 滿頭大汗: “那群刺客找到了嗎?”
“衙門的人太少, 讓大營的人也去了。挨家挨戶正在搜查。”
“幾天了, 幾天了! 這節恐怕是過不好了, 年三十見血光, 新年不吉啊! ……”
時書等了許久, 終於聽到有人來報: “大人! 那幾個行刺的旻人被抓住, 轉去城營大牢去了! ”
“城營大牢?”
燕州作為邊防重鎮, 城內設有兩個暴力執法機構, 一是衙門, 二是城營。去了衙門還能和提刑官說說理, 去了城營, 剝層皮、死在裡面連屍體都找不到! 城營, 只對軍事長官, 也就是謝無熾負責。
時書艱難地站起了身。
此時的城營大牢內, 積雪甚重, 一片陰冷慘淡之相。人紛紛跺腳, 抵禦寒冷。守營暗暗喝了口酒, 渾身戰慄。
時書坐著的室內, 一牆之隔, 被抓的旻人約莫七八個, 都在牢獄中。
謝無熾進門掃了一眼, 只問: “音昆呢? ”
沒有人回答, 他們都是旻人的勇士, 惡狠狠瞪著謝無熾, 眼睛裡顯出狼一樣的掠食的意味。
“我喜歡這種眼神, ”謝無熾查看架子上的血跡斑斑的刑具, “殺有血性的強悍殺手比殺大街上的羸弱平民, 更有意思。”
謝無熾抬手, 有人上前來, 手中拿著一把刀。謝無熾: “一個一個地砍, 街上的人怎麼死的, 你們就怎麼砍。”
牢獄中響起讓人頭皮發麻的砍肉聲。
血光飛濺, 燭火在漆黑潮溼的牢獄內搖曳, 映在謝無熾的眉眼, 他看了眼地上的斷肢, 整理沒沾血的衣袖。
“我沒有虐殺的愛好, 你們看見這一切, 因為你們也同樣對待過別人。音昆逃哪兒去了? ”
還是沒人說話。第二名受刑者開始, 這人似乎心有鬱結, 終於忍不住對謝無熾破口大罵: “我不怕死! 你有種殺了我! 以為我會害怕嗎? 是你讓宙池王投降, 騙走了永安府和部府, 讓五大王處於內亂之中, 我只恨沒在大街上殺了你! ”
“所以這是你們的報復? ”
“沒錯! 你等著, 遲早有一天, 遲早有一天! 旻帝大君會讓你碎屍萬段! ”
謝無熾一抬手, 這人被刀刃砍下了頭顱。謝無熾站在牢獄內, 臉上毫無情緒, 等著刀斧手一個一個將人處決, 死亡籠罩的氣息裡, 他雖然一抬手就能將人免於一死, 但他絕不。
“你有什麼要說的? ”他問下一位, 這個人滿頭冷汗, 脖子上的青筋跳動, 眼睛通紅。謝無熾搖了搖頭: “殺了他。”
昏暗燈光讓潮溼的牆壁像淋了血, 血沾了刀斧手滿身, 他手似在哆嗦, 死亡的窒息的氣味一層漫上一層。這群旻人輪流等著受死, 眼睜睜看同伴被殺死。
終於, 到了最後一個。這個人反覆喊著旻語的媽媽, 雙腿發抖, 謝無熾走近看他, 他正在劇烈地喘著氣。
謝無熾: “怕死嗎? ”
這人已經不敢說話, 在死亡的本能前, 雙腿無意識打顫。
謝無熾: “我不殺你。”
一句話, 驟然沉寂。這人抬頭看他, 謝無熾雪衣未曾脫下, 眼下一片冰冷: “放你回去, 帶一句話給音昆。”
“我不是個好脾氣的人, 無論是你, 還是音昆, 還是任何人, 只要誰動了家弟一根毫毛, 我不僅要殺他, 還要殺他的祖宗, 殺他的兒女, 殺他的妻子, 殺他的老師, 殺他的兄弟, 殺他在意的任何人, 全部殺死, 有沒死的就一直追殺, 殺到死了為止。不死不休。你不死不休, 我不死不休。”
冰冷, 這旻人大氣也不敢出, 望著他的影子。
謝無熾: “你回去讓他等著。遇到我, 旻人想南下一統大景的夢想再也無法實現。”
謝無熾說完, 伸手替他解開了沾血的鎖鏈。這旻人喉嚨打結, 目眥欲裂, 一雙眼睛見他像見了惡鬼。
謝無熾轉過身去。護衛立刻上前將這人攏上一件厚厚的外衣, 推出牢房, 再塞了一袋乾糧, 向城門外押送。
牢門內濃郁的血腥氣, 被風一吹就散了。謝無熾走出門外, 時書在火盆前白著一張臉等他。走出城營大牢, 謝無熾替時書整了整雪衣。
時書知道他殺人了, 但不知道過程: “我聽林鹽說, 大過年本來是不宜見血光的, 殺人都推遲到正月以後。”
謝無熾: “順手的事。”
時書: “順手? 這場刺殺實在太突然了……”
兩人並肩在雪地裡走著, 時書腳步小, 走得慢, 要謝無熾攙扶。時書轉著眸子終於想明白: “收復永安府、部府, 削弱了旻的勢力, 但他們還對我們虎視眈眈? ”
“當然, 現在一要對付皇帝, 二要提防北虜。”
時書握緊謝無熾的手, 用力攥緊, 他們一起在雪地裡走了一段路, 忽然間, 前方疾馳來一匹快馬。
來的是一位文人師爺, 平時都養在軍營, 出謀劃策。
這人急急忙忙, 跪倒在謝無熾的身前: “大人, 大事不好! 不知道誰有了流言, 說大人擁兵自重, 抗拒朝廷, 如今, 好些同僚們都收拾了包袱, 離開燕州回東都去了! ”
時書: “什麼? ”他彷彿被砸了一拳, 抬頭看謝無熾。
燕州許多文人, 謝無熾來了以後, 被納為幕後之賓。沒想到, 這些人還忠於朝廷。
謝無熾眉眼思索, 只道: “是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