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我來時不遇春(3)
他們越是這樣,她越是倔。別說鄉音難改,就是能徹底改掉她也不願意。
她便昂著頭,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大聲道:“母親別說了,我跪就是!”
不過之前倔著不願徹底改,她自己其實都不懂為什麼。現在年歲一增,倒是可以說清楚了,知道自己那般跪了兩年是為著什麼。
她便為曾經的自己辯白了一句:“這是我家師父一字一句去學了教的,曾讓我活得容易了許多。我不想改,我想盡孝,也想守本。”
蘭三少爺許是沒料到她會這樣說,怔怔一瞬,手裡的包子都不小心掉在地上,“什麼?”
蘭山君笑了笑,沒說話。她知道他聽清楚了。
蘭三少爺眉頭皺得能夾緊一個肉包。他有心說兩句家中規矩不容蜀字,更不容她守的本。但到底顧忌著兄妹情誼,又不能直接反駁她的孝道和本分,只能站起來道:“這些……等回家再說吧,我先去餵馬。”
他心口還是憋了一口悶,總覺得這個妹妹性子跟家中姐妹都大不相同,等回了家裡,怕是要有一陣子鬧騰。
到時候只好讓母親好好教教她了。
他走得急,正好跟急匆匆端著面過來的驛站僕從撞上了,便罵了句:“蠢王八,連我身上也敢撞!”
僕從嚇得臉色蒼白,一味求饒磕頭,等人氣沖沖走了,這才敢端著面進屋,一抬頭,便見蘭姑娘正撿起了地上的包子,灰也沒有拍,直接放進了嘴裡。
他瞪大了眼睛,將面放下,回去跟管事嘀咕:“真是怪,兩兄妹大不相同,一個鼻孔朝上,一個嘴巴啃灰。”
……
第二日天終於放晴,雪路也清理了出來,蘭三少爺因著昨日的不愉快,不太自然的跟蘭山君道:“咱們得快些趕回去。”
蘭山君卻好似昨日之事不曾發生一般,笑著道,“好。”
蘭三少爺臉上這才好看些。
他騎著馬,身邊是蘭山君坐的馬車,後面跟著幾個小廝,也沒有什麼箱籠,倒是輕便。驛丞出來相送,恭恭敬敬的。蘭三少爺被他這樣的態度恭維得很舒服,舒服著舒服著,到底性格使然,沒忍住,問:“鬱大人呢?”
驛丞:“鬱大人還在驛站裡頭呢。”
話剛說完,就見人牽著馬出來了,跟他們隔著幾丈地遙遙相望。
雪地清白,他穿著一身簡單樸素的布袍,牽著一匹精神奕奕的駿馬,也正看向他們。
蘭三少爺撇嘴,蘭山君卻突然想起,在他的札記第一行寫著:元狩三十四年,吾七歲,遇鄔先生,得賜小駒。先生訓誡:苟利社稷,死生以之 。吾謹記此言,恐遺忘,故記下日錄。
而元狩五十七年,他的頭顱被他的先生一刀斬下時,她也曾親自見證他手裡牽著的這匹已然老去的馬兒闖進法場,想要駝走他的屍體,最後不得其法,哀鳴淚眼撞死在綁著他半邊身子的石柱上。
蘭山君唏噓一聲,驀然生出一股感同身受的戚然,而後隔著茫茫雪地,朝他微不可見的福了福身。
不論前塵往事如何,她確曾靠著他札記裡的凌雲壯志渡過一日又一日。
今日相逢,重回洛陽,遙望君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