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我來時不逢春(6)
鬱清梧心卻跳了跳,臉色變幻幾瞬,還是道:“……我記得,蘭六姑娘閨名就叫山君。”
他將聲音壓得更低了,“我在驛站裡聽她的兄長叫過一次。”
蘇行舟眉頭緊皺。
鬱清梧也覺得此事奇異:“既然如此,我估摸著這其中是有一段緣故的,阿兄,你萬不可再把今日的話對其他人說。”
蘇行舟與他相交十幾年,自然明白他的意思,道:“姑娘家名譽要緊,我不會亂說。”
又道:“但這般的事情,咱們不說,有心人也未嘗不能知會。我聽聞她後頭還去殺豬謀生了,見的人肯定多。”
鬱清梧腦海裡就浮現出蘭山君殺豬時的模樣,不經笑起來,“我說她眉眼怎麼還帶著殺氣,原來有豬兄一份功勞。”
但既然此事算不得周密,他便忍不住打聽起來,“到底怎麼回事?”
蘇行舟邊走邊回憶:“你知曉的,我十六歲的時候,為著省銀子,便帶著瑩瑩在道觀裡住著。”
瑩瑩是他的妹妹。彼時才六歲。
“那日,我給人抄書得了些錢,就想著去給瑩瑩買本新的三字經。誰知剛到鎮上的書鋪旁,便見一個跟瑩瑩差不多年歲的小姑娘在那裡乞書。書鋪掌櫃和過路之人皆笑話她痴心妄想,拿她當個樂子看,卻無人給她一本書。”
“我見此情景,自然心軟,遂從書鋪買了兩本三字經。一本給她,一本給瑩瑩。”
那時候其實是記不得長相的,只模糊記得有這麼一件事情。
“不過有一日,她被一位醉酒的老僧帶著上道觀大放言辭,還踢了一腳門。”
因時隔不久,瑩瑩還記得她,回來小聲的笑,“她醉醺醺的,說自己以後要殺頭豬,給佛祖供奉豬頭,給道祖供奉豬尾。”
道觀裡其實就是他和妹妹兩人並一個道士住著。老道士笑著道:“不用管,是個酒肉和尚帶個屠宰小娘子罷了。”
他那時候才知曉兩人原來是住在山腰上的廟宇裡。
鬱清梧聽得有趣,“後頭呢?”
蘇行舟笑著道:“後頭等沒動靜了,我才開門去看,又發現外牆上用木炭寫著一句墓誌銘——我現在還記得寫的是什麼。”
鬱清梧不由豎起耳朵:“是什麼驚才絕豔之句?”
蘇行舟鄭重地吟誦:“人必有終,古無不死1。”
鬱清梧來來回回品了一番,還是決定遵從內心:“——好似平平無奇。”
蘇行舟:“你還不懂其中意味——且他的字也是一絕。”
他說,“我第一次見到這般好的字,於是臨摹了一番,當天就急匆匆上山去拜師了。”
肯定是沒有拜成的。老和尚不收他,還燒了他臨摹的紙,毀了道觀牆上的字,笑著道:“真是喝多了,怎麼寫的是墓誌銘,實在是不吉利。”
蘇行舟:“他又要我答應不再臨摹他的字,我見他實在是不願,便答應了,但起了一份探查之心——他很像話本里面的高人嘛。”
“只是還沒得及查,你就給我寫信邀我去斷蒼山。我一去就是六年,早將此事給忘記了。四年前,就是咱們要來洛陽那年,我帶著瑩瑩回淮陵跟道觀的觀主辭別。”
他回憶道:“當時去的時候還好,結果第二天就下了大雪,我沒法和瑩瑩下山,就一直住在道觀裡。”
等臨走時,恰好就在山路上看見已經長大的小姑娘揹著死去的老和尚去找大夫。
“我當時沒認出她來,還是瑩瑩認出來的,你也知曉,瑩瑩記性是極好的,背書之事,連我都比不過她。瑩瑩說,那姑娘跟從小的模樣沒什麼大差別,我當時不信,如今卻也一眼認出來了。這位蘭六姑娘,跟四年前的模樣確實是有七八分像。”
鬱清梧驚奇:“原來世上真有這般不改模樣的人。”
蘇行舟點頭,嘆息道:“當年,她也屬實不容易。聽聞是個棄嬰,跟著老和尚在山下村子裡吃百家飯長大的,老和尚一去,她便又成了孤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