枝呦九 作品

偏我來時不逢春(15)

當年,先太子在世的時候,齊王就跟先太子爭功。先太子一死,齊王乘勝追擊,太子黨羽殺的殺,散的散,被貶去了各處。

比如鄔慶川,他就被貶去了蜀州。

但先太子死了,齊王也沒有坐上皇位,陛下立了太子的嫡長子為皇太孫。皇太孫當年只有九歲,沒有進朝堂,齊王就跟陛下最愛的小兒子魏王爭上了。

爭到今日,他依舊沒有坐上太子的位置。

魏王自然也沒有。

而皇太孫卻長大了,今年已經有二十五歲,慢慢的也加入了他們的爭局裡。

朝堂如今算是三足鼎立。

十年後,依舊是三足鼎立。

那時候,齊王都五十歲了。

蘭山君被送走之前,齊王府還沒有落敗,且隱隱有領先的架勢。但魏王和皇太孫面上也沒有敗下陣來——蘭山君當時便覺得,若陛下再活十年——這也不是沒有可能的,那齊王說不定都被熬死了。

不過齊王死沒死她是不知道的,她自己卻是先死了。

這倒是人間慘事。

她自嘲一番,又小聲問鬱清梧,“段伯顏是誰?”

鬱清梧輕聲回:“是先太子的舅舅,鎮南大將軍,後來棄武從文,回朝堂跟先太子一塊支持變法以治。先太子去世後,他也病逝了。”

他承先生的志向,先生承他們的志向,所以對這兩個人他知之甚多。

蘭山君從未聽聞過此人。但此時也不是想這個的時候,她看鬱清梧一眼,見他神色已經平靜下來,便先進了屋。壽老夫人看見她來,連忙看向屋外,鬱清梧端著碗跟了進來。

他道:“老夫人,先生,我想給阿兄含口飯。”

鄔慶川擺擺手,自己去坐在一邊,突然悲慼道:“去吧,我如今是白髮人送黑髮人,你萬不可再出什麼事情了。”

鬱清梧應了一聲,而後道:“我今日要出去給阿兄在南城那邊先定座小宅院,等擺弄好靈堂就送阿兄過去,便在那邊入葬了。”

壽老夫人詫異,鄔慶川則蹭的一聲站起來,拍桌子道:“你這是什麼意思?你這是怨我了?”

鬱清梧搖搖頭,“不是我怨先生,是阿兄怨先生。”

鄔慶川一口氣沒上來,直接跌坐在椅子上,抹淚頹然道:“我倒是成了罪人。”

壽老夫人:“行舟連我那裡都不願意去住,你早該知曉他怨你。”

鄔慶川沉默起來,隨後道:“既然如此,那你就扶棺過去吧。”

鬱清梧哎了一聲。

鄔慶川不願意跟鬱清梧僵著,有心要化解,走到了棺材邊。

壽老夫人見此,拍拍蘭山君的手,“你隨我出去坐坐。”

蘭山君點頭,她扶著壽老夫人去了廂房休息,趙媽媽正在裡面幫著燒茶,見了她們來,連忙上了茶水,道:“可要吃些東西?”

壽老夫人疲憊的擺擺手,趙媽媽便退了出去。

蘭山君輕輕為她捶背。

壽老夫人:“今日實在是辛苦你了,待會兒我讓錢媽媽送你回去。”

蘭山君:“嗯……”

又說,“鬱大人要買宅子給蘇公子送葬,我有些銀子,已經跟他說好送來了。”

她本只是來祭奠一次,但要挪棺,按照蜀地的風俗,還是要親人遮黑傘才行。她道,“我已經為他撐過一次黑傘了,便想送到底,那日我還想來一次……”

壽老夫人動容,“你是個好孩子,我和清梧都承你的情。”

她道:“你放心,我親自寫信與你母親說明此事。”

若是想要送葬,便不能再隨意找藉口了,說不得一路上還會有人看見,被人說道不好。有些事情,朱氏作為母親,是不能被瞞在鼓裡的,否則以後要離心。

壽老夫人為蘭山君著想,當場寫了信給朱氏,“我讓錢媽媽跟你一塊去。”

等蘭山君要走的時候,鬱清梧知曉她還要來送葬的事情,又追出來道謝。

他一身塵埃,霜雪加身,因著她肯為兄長遮傘,在風雪中朝著她再次行了一個大禮。

蘭山君抿唇,突然生出了一些悲憫之情。

無論方才鄔慶川說起自己被齊王鬥去蜀州十年的時候有多悲憤,說起自己為了志向無兒無女時有多無奈,但十年後,他確實是跟博遠侯府走在了一起,自然而然的,應當也成了齊王的人。

若蘇行舟確實是博遠侯府大少爺林冀所殺,那他和鬱清梧之間,走到最後那個地步也是情理之中。

只是,也太可悲了些。

六歲碰見恩師,繼承先生的志向,一往無前,想成為天下百姓的一把刀,讓君王拔他出鞘,揮刀向世間渾濁。

而後苦讀十年,十七歲中探花,卻被權貴愚弄,妹妹去世,還籍淮陵。

二十歲重回洛陽,兄長含冤,走投無路,又發現先生開始變了。

他最後是不改其志而亡,還是背叛了二十多年的志向而亡?

蘭山君不由得道:“鬱清梧。”

鬱清梧凝眸看她:“蘭姑娘?”

蘭山君:“看開些吧。”

此事之後,他們也不知道還能不能碰得見,不知道還會不會有機會說這番話。她只能現在用自己的省悟去提前為他開解,“世上本就無人可依,無人可靠。世上本就無人需依於你,需靠於你。你看開些,獨活自在,有些坎即便過不去,但心裡是好受一些的。”

鬱清梧怔怔,不懂她這句話的意思,正要發問,就見她已經走了。

他大步跟過去,卻聽她道:“就當我交淺言深罷。”

他就不好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