枝呦九 作品

第 36 章 偏我來時不逢春(36)

 伍夫人尷尬的笑。

 文淵侯夫人就懂了,她握著伍夫人的手道:“我知曉你為難,可我就這麼一個女兒——”

 她低聲道:“要是她出了什麼差錯,我便也不能活了。”

 伍夫人也是有兒女的,聞言嘆息一聲,道:“確實去過。但是鎮國公府拒絕了,那邊早說好了人家。”

 文淵侯夫人是打聽過的:“是,我聽說已經跟鬱家定親了,還是陛下賜婚。”

 她看著伍夫人:“若僅僅是這般,我也不會來問你了。畢竟婚事麼,總是要相看幾家的。”

 她道:“但我怎麼還聽說……宋知味有斷袖之癖?”

 伍夫人臉色就不好起來。這事情,她怎麼答?再是侯夫人也不能這般直直的問啊。但抬頭一看,只見文淵侯夫人雙眼已經紅了,又不由心軟,“這事情不算是秘密,是被人說道過幾天,但謠言麼,是最不能當真的。宋知味房裡是有人的。”

 文淵侯夫人:“若是這事情算是空穴的是對蘭六姑娘一見鍾情吧?”

 伍夫人臉色大變,蹭的一下子站起來,大聲道:“夫人一句一句,原來是套我話來了!”

 她轉身就走,文淵侯夫人也不攔,等人走了,她看向屏風後面,“出來吧。”

 秦娉婷笑著走出不是,那事情應該是真的了。”

 文淵侯夫人嘆氣,“是。都是有兒女的,誰願意在這上面造孽呢?”

 又叫婆子來,“伍家大兒子最近不是在看鋪面麼?且教人把咱們中正街那邊的鋪子讓利出去。”


 婆子領命而去,秦娉婷坐下來,“母親,現下咱們該怎麼辦?”

 文淵侯夫人大怒:“宋家做事,未免太不體面!咱們就是敗落了,好歹也是侯府,怎麼能如此敷衍?就算是要謀算著娶你,也該是慢慢謀劃才是,如今算是什麼?”

 她掉淚道:“你父親心裡樂意著呢。”

 秦娉婷皺眉,“其實我覺得,宋家三姑娘那日也挺奇怪,好似是故意做出那副樣子給我看,如今想來,我估摸著她是知曉什麼,卻不好直言。”

 文淵侯夫人擦眼淚的手一頓,“是麼?”

 秦娉婷點頭:“當時沒有仔細想,只高興去了,但現在想想,實在是有些奇怪。”

 文淵侯夫人便更加肯定宋家這門親事不能要,她道:“我要想個辦法——之前鎮國公府不是馬上就給蘭六姑娘定了親麼?我也給你定一個。”

 秦娉婷是願意的,只是現在從哪裡去找合適的去?

 正是煩憂的時候,便有婆子急急進咱們侯爺得了急病,要請夫人帶著府裡的大夫過去一趟。”

 文淵侯夫人險些破口大罵,但還是問,“是得了什麼病?周邊有什麼人?”

 婆子:“宋家大少爺在那裡。”

 文淵侯夫人便只能帶著大夫過去。宋知味守在門口,倒是彬彬有禮,一派周正之氣,道:“既然夫人來了,那我就先告退了。”

 文淵侯夫人沒留他。一看他的臉色就知道是醜事。

 她帶著大夫進屋,兩眼一黑。

 果然是大大的醜事。

 一路上遮遮掩掩,這才把事情辦妥了,確認不曾傳出去。而後又把女兒叫過來,“咱們家跟宋家的婚事算是黃了。”

 秦娉婷倒是想得開,“不是正愁父親會答應嗎?如此不是正好麼?”

 文淵侯夫人咬牙,“也是,這也算是好事了。”

 而後頓了頓,道:“不是說宋知味是斷袖之癖麼?你父親和宋知味……兩個男人呢,這般的噁心事情,我是不敢想的。”

 秦娉婷笑起來,“母親不要胡思亂想,何至於此呢。”

 文淵侯夫人:“你年歲輕,不懂這些髒事。”

 又哭道:“到底是我不好,當初嫁了這麼個人,給你找了這麼個父親。如今又該怎麼給你說婆家呢?”

 秦娉婷只能安慰,“各人自有各人的姻緣法,母親別擔心。”

 ——

 另一邊,鬱清梧又去鎮國公府跟四老爺喝酒。酒過三巡,趙媽媽過來送果子酒,他便馬上要出來吹風。

 都是過來人,四老爺哪裡不知道他的心思,道:“快去吧。多吹一吹,我自己喝一壺就散席。”

 鬱清梧歡歡喜喜去了。蘭山君穿著一件赤紅色的衣裳站在扶疏花木旁等他,見他出來,朝著他點點頭,便又朝著前頭的涼亭裡面走去。

 如今六月,正是炎熱的時候,亭子圍著水造,比別處更加涼快些。

 鬱清梧跟過去,道:“你怎麼知道我來了?”

 蘭山君:“你的事情,自然會到我的耳朵裡。”

 府裡的耳報神多得很。

 不過是簡單一句話,鬱清梧卻聽出了萬般情意。有時候他想,做人還是不要做明白人好,就這般做個糊塗鬼,她說天,他只要想同在一片天,她說地,他只要想同耕一塊地,於是天地就寬廣了。

 他輕聲道:“我今日偶遇文淵侯去了。”

 蘭山君就發現他做事情很是快,她好奇問,“你怎麼做的?”

 鬱清梧把事情大概說了一遍,道:“他本就有……癮疾,但在文淵侯夫人面前要臉,於是一直吃著藥呢,只是在外頭玩起來,卻是……那樣得很。還專門喜歡十幾歲的小姑娘,經常不回家的。”

 上回就不敢說這般明白,畢竟是涉及不好談的一面。但這回事情做下了,便也不敢瞞著她。

 他道:“我和宋知味都在兵部,瞧了他幾日,就瞧出了他的意圖,挑了個他會去高文館的時候。”

 “如此一來,便碰見了。碰見了,就會出事。”

 蘭山君細細體會其中的關節,而後沉默了好一會後才道了一句,“宋知味好像也不是很厲害。”

 鬱清梧沒有貶低他,道:“他才學還是有的,但手段卻還沒有學會,畢竟剛出來歷練。”

 不像他,他是在淮陵練出來的手段。當時要跟當地的豺狼虎豹鬥,沒有一點本事是不行的。

 蘭山君若有所思。

她上輩子是在一年後才碰見的宋知味,那時候他應該老練多了。

 她道:“那文淵侯和宋知味不會想明白是你做局嗎?”

 鬱清梧笑起來,“成王敗寇,等他們想明白的時候,事情已經做好了。”

 他道:“你不是已經請了壽老夫人與文淵侯府大姑娘做媒麼?還是慶國公府。”

 蘭山君點頭。而後明白起來,“於文淵侯府,是給一顆甜棗,於宋知味,是繼續得罪。”

 到時候時過境遷,吃甜棗的閉了嘴,得罪的還要繼續得罪,索性就得罪了。

 蘭山君笑起來,再一次仔仔細細看鬱清梧,發現他拋去一身的正骨,其實也是個風趣的人。

 她以前因知道他將來的結局,所以總是帶著一股悲涼,便以為他這個人也是如同她一樣,總有萬山愁霧化不開,時時痛苦,夜夜難眠。

 但他其實跟她完全不同。拋開他身上這層她自顧自縈繞上去的悲慼,他已經在無形之中以溫柔為底色,以風趣為日常,高高興興,歡歡喜喜的在活著。

 他是個喜歡朝前看的人。猶如一棵長在懸崖下的梧桐樹,雖然身處昏暗之中,卻不斷的往岩石裡紮根,往天伸展枝葉,於是石破天驚,連帶著站在他樹下歇腳的她也被帶得有了萬般希望,讓她覺得報仇兩字,其實用不到十年。

 她晚間在札記裡面寫道:“元狩四十八年六月十三,站在梧桐樹梢觀賊,發現賊人尚且年幼,雖然胸懷大志,想要做天下第一賊,但只看得見眼前的洛陽城,卻看不見外頭的天下山川。”

 這時候的宋知味,還周旋在文淵侯府等事情中,與同歲已經大放光彩的鬱清梧並不能相提並論。

 後來有人把他們兩個稱為北宋南鬱,實在是謬處。

 她寫完,將札記收好,又寫下了文淵侯府四個字,深吸了一口氣。

 第二日,文淵侯在府中無顏見妻女,早早的就留了書信說要出門遊學。至於游到哪裡去,文淵侯夫人是不管的。

 畢竟,他已經留了書信下來,說:“我等門楣,世代清流,不貪權謀利,不攀附權貴。若是跟宋家結親,便是叫世人笑話我是個攀附權貴之人,此事不要再提。”

 文淵侯夫人總算是鬆了一口氣,道:“倒也算是有驚無險。”

 正歡喜,就聽婆子道:“夫人,姑娘,壽府想求見您。”

 文淵侯夫人詫異,“壽府?”

 一時之間,竟然沒有回過神來。

 倒是秦娉婷高興道:“母親糊塗,世上除了壽老夫人,哪裡還有姓壽的?”

 文淵侯夫人就想起了鎮國公府六姑娘的婚事是壽老夫人做的媒,蹭的一下就站起來,“快,快請。”

 錢媽媽就被請進話。

 文淵侯夫人心中如驚雷一般跳起來,趕緊叫女兒出去,“咱們府裡有好茶,你快去給錢媽媽沏茶來。”

 等人走了,錢媽媽才笑著道:“叫夫人笑話了,只是有些事情,姑娘在,反而是不好說的——我們老夫人最近做了一樁媒,便被人惦記上了,這不,又被人請來做媒了。”

 她道:“她讓奴婢送了帖子話。”

 又道:“她老人家本是今日要親自來的,只是實在是身子不好,還望夫人見諒。”

 文淵侯夫人連忙搖頭,“小輩們的事情,還要勞煩她,已經是羞愧不已了。”

 又見錢媽媽如此直白,忐忑的心終於定下來,問,“不知道是誰家?”

 錢媽媽:“慶國公府二少爺。”

 文淵侯夫人大喜,“請跟老夫人說,我一定赴約。”

 她歡歡喜喜的送了錢媽媽出門,回去之後坐在堂庭就大笑出聲,“好好好,這就是大悲大喜了。”

 秦娉婷擔憂問,“母親,你還好吧?”

 文淵侯夫人拍桌子:“我沒事。我非但沒事,我還要把此事大操大辦才行。”

 錢媽媽又摻和進了一樁媒裡面,也很高興,回去跟蘭山君道:“事情肯定是成的。”

 她好奇問,“你怎麼知道慶國公夫人肯答應此事的?連我都沒有聽聞過。”

 因壽老夫人喜歡打聽各府的事情,所以錢媽媽也知道不少密辛。像文淵侯府的事情,她就是知道的。

 她跟蘭山君到:“以後你儘管來問我就好了,這些事情,我比鬱少爺知道的多。”

 蘭山君認真點頭,“說不得以後還真要用上您知道的秘密。”

 而後道:“上回我在宋府吃宴席

的時候,就見慶國公夫人朝著秦姑娘看了好幾眼。”

 錢媽媽笑起來,“你這雙眼睛啊。”

 本是高興的,但一想到好好一個小姑娘,這般懂人的臉色和眼神,也並不是什麼好事,便嘆息道:“你這雙眼睛啊,等有時間了,就休息休息。”

 蘭山君笑著道:“好啊。”

 文淵侯夫人這次的手腳很利索,幾乎是跟慶國公夫人見了一面就把事情定下了,而後想了想,跟秦娉婷道:“你寫個帖子給鎮國公府的兩個姑娘,祝家的紜娘,再有你相好的幾個,請她們兩個來府上聚一聚。”

 秦娉婷正有此意,“這次的事情,咱們是承情的。”

 文淵侯夫人笑吟吟點頭,想了想,而後道:“這樣,不僅你請,我也請,咱們把夫人姑娘們都請來,你定親這麼大的事情,正該許多人知道。”

 她恨恨道:“他們欺負鎮國公府那一家子慫包不敢出聲,我可是敢的。”

 但其實都不用她請人,洛陽城裡許多人家就都紛紛猜測上了。

 伍夫人就又被各家請了去。

 她孃家嫂嫂問,“咱們是同根的,你可要透個底給我——宋家到底是怎麼回事啊?怎麼鎮國公府不要,而後文淵侯府也不要,急急忙忙的,一個兩個都定親了。”

 伍夫人:“……”

 她真服了。

 她僵硬的笑著,“我哪裡知道啊?”

 孃家嫂嫂:“咱們家也看著宋家的大少爺呢,到底成不成,你給個準話。”

 鎮國公府和文淵侯府都成,沒準她家也成呢?

 伍夫人想來想去,還是搖頭道:“不成。”

 肯定是有問題的。

 只是哪裡有問題呢?

 伍夫人不知道啊,她只能尷尬的笑,僵硬的笑,惱人的笑,最後憤憤離場以示清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