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3章 五個小兵鬧沂州

中唐怪事多，即便是號稱明君的唐憲宗也概莫能外！

在他治下，宦官作元帥，和尚賽權貴，種種鬧劇醜行令人大跌眼鏡。而其背後所折射的，實則是統治階層的整體衰落。

下面這一匪夷所思的事件，發生在大唐最後一個盛世——元和中興期間！

元和十四年（818年）二月，憲宗使用平定淮西的舊班底，僅用一年時間就乾淨利落的蕩平淄青十二州，暫時終結了自代宗以來形成的藩鎮割據局面，形勢一片大好！

當初，在李正己父子三代人的經營下，淄青管轄範圍幾乎囊括今山東大部地區，還包括河南、江蘇一部，成為大唐最強藩鎮。

這麼大的地盤，無論派誰去都難免心生不臣之心，恐怕沒多久就會整出另一個與朝廷分庭抗禮的強藩。

為防止此種情況出現，憲宗先是將淄青軍出身、殺死叛藩李師道的功臣劉悟、張暹調往外地。又採納戶部侍郎楊於陵提議，把淄青十二州拆分為三鎮，徹底取消了淄青建制。其中：

鄆州、曹州、濮州為一鎮，由華州（陝西渭南）刺史馬總擔任節度使。

淄州、青州、齊州、登州、萊州為一道，由義成節度使薛平出任觀察使。

沂州、海州、兗州、密州為一道，由淄青四面行營供軍使王遂擔任觀察使。

節度使相當於現在的省長兼省軍區司令，轄區內軍政大權一把抓，具有較強的獨立權。而觀察使官階則略低於節度使，相當於副省，權力相對較弱。

管的州越多，自主性反倒越差，足見憲宗在權力制衡上沒少下功夫。

馬總歷任幕府判官、虔州刺史、安南都護、桂管經略觀察使等職。討伐淮西時，他作為宰相裴度的副使，全程參與作戰，戰後升任淮西節度使，後又調整為忠武軍節度使。

薛平將門出身，曾祖是勇冠三軍的一代名將薛仁貴，在朝中歷任左龍武大將軍、義成節度使、左金吾衛大將軍等職。

從兩人履歷可以看出，他們都曾長期主政一方，治軍理民經驗非常豐富，勝崗履職不成問題。

相比之下，王遂經歷略顯單薄。入仕以來，他大多時間都在從事度支、轉運等事務性工作，長期與賦稅、錢糧打交道，被人稱作“錢穀吏”。

元和十四年的憲宗，對自己文治武功已有些飄飄然。開始信奉長生術，在奢靡享樂上不比晚年的德宗強多少。讓王遂這樣的人主政地方，想必是看中了其搜刮民脂、聚斂錢財的本事。

王遂狹隘急躁，到任後不顧軍府草創、百廢待興、人心未定的實際，一味以苛求暴虐為能事。為了震懾民眾，連所用刑杖都搞得比標準尺寸大了一號。盛夏時節逼迫手下將士為自己修繕帥府，還張口反賊、閉口奴才的侮辱他們。一段時間過去，軍府上下對他恨之入骨。

七月十五日這天，在帥府做工的士卒王弁，帶著他的四個學徒，拖著疲憊身體到河邊納涼。五人站在河裡，一邊往身上潑水，一邊大發牢騷。

王弁說：“我們現在像個牲口一樣，每天有幹不完的活兒、遭不完的罪，但凡稍犯點錯就是個死。與其這樣，還不如豁出命去做件大事。我聽說明天王常侍與監軍、副使參加宴會，不帶親隨護衛，正趕上值班衛士休息，我們不如趁機殺死他，奪了他的位置！”

其餘四人紛紛稱讚，約好事情若成，推舉王弁為留後。

第二天中午，王遂一夥正在開懷暢飲。王弁他們從值班衛士房取出弓刀突然闖入，一箭射死了觀察副使張敦實。王遂與監軍狼狽起身，撒腿就跑。王弁衝上去抓住王遂，將他打倒在地，歷數罪行之後，一刀解決了他。

五人放過了監軍，登上議事堂發號施令，召集眾將參拜。蹊蹺的是，偌大軍府竟無一人反抗，乖乖聽令行事！

王弁，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兵，居然以此種荒唐方式搶班奪權！

消息傳到朝廷，憲宗就近任命棣州刺史曹華為沂、海、兗、密觀察使。原想出兵討伐，又怕引發相鄰兩鎮叛亂，便召集群臣商議出了一個較為穩妥的辦法。

一個月後，中使帶著任命王弁為開州刺史的告身抵達沂州，見到了王弁。中使欺騙他說：“開州那邊已有人列隊路旁迎候，請留後抓緊出發上任！”

王弁一個小兵沒見過啥世面，見朝廷居然真的下旨讓他主政一方，開心之下也未沒懷疑其中有詐，簡單收拾行囊當天便出發了。

一開始還有百十人同行，待進入徐州境內，跟隨他的人意識到情形不對，紛紛離他而去。沿途官府見他再沒什麼威脅，將他抓起來戴上刑具，用驢馱到了長安，腰斬於東市！

此事過後，憲宗並未反思自己在用人上的過失，反倒覺得是李師道餘黨作怪，著令曹華率棣州兵赴任鎮壓。

曹華抵達沂州（山東臨沂）沒有馬上動手，而是和顏悅色的安慰撫卹，沂州將士見他這樣也就放鬆了警惕。

三天過後，曹華在行營大宴士卒。

開席前，他興高采烈的致詞：“當今天子有令，鄆州人不辭勞苦離開家鄉在沂州服役，應予以獎勵。現在請鄆州人到我左邊，沂州人站我右邊。”

等到隊形調整完畢，曹華讓沂州士卒全都出去，而後緊閉營門，面色猙獰的說：“王常侍奉天子之命出任主帥，你們怎敢擅自加害。”

話音未落，預先埋伏好的一千甲兵攜刃而出，將手無寸鐵的鄆州兵包圍起來揮刀就砍，剎那間慘叫聲此起彼伏，一千二百人被當場格殺無一倖免，門屏上沾染的血霧足有丈餘高。

至此，一場由五個小兵引發的鬧劇，以慘絕人寰的方式收場！

都說成大事者必須心黑手狠，從這一方面看憲宗無疑做到了。這也是自代宗以來，三任帝王只有他能掃清藩鎮的原因所在。

但是，做為法理上的統治者，不去依託禮儀教化，提升人性善的一面，光明正大的化解矛盾。卻總用瞞哄欺詐這類陰謀伎倆解決問題，甚至以惡止惡，勢必會在全社會形成負面的示範效應。

司馬光評價說：《春秋》上記載著楚子虔設計殺害蔡侯般的事，他們都是平等的諸侯，孔子仍指責楚子虔做法卑劣。更何況唐憲宗身為一國之君，竟設計誅殺一個匹夫！

讓王遂這個只會斂財的人，去鎮守新建藩鎮，因為施政苛暴致使內亂髮生。王弁不過一平庸匹夫，假如沂州帥位有合適人選，殺他還不如宰雞屠狗般容易，何必非要用天子詔書作為誘餌！

參與作亂的不過五人，卻讓曹華作局屠戮千餘人，不也太濫殺無辜了嗎！照此下去，士卒們誰還會相信將帥，將帥又怎能指揮的動士卒！上下如同仇人一樣，動不動就互相殘殺，禍亂何時才能消弭。

可惜了！憲宗一舉終結了藩鎮割據，幾乎就要達成堂皇盛世，卻因為追逐近利而不擇手段，忽略了道德層面的建設，最終導致大業未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