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辭漁 作品

第 26 章 殿前歡

 再看其他三人,無不端莊優雅,就是沈蘭棠自己,也是在對襟窄袖短衫外還套了一件深藍色綢緞面料的長褙子,著色花樣都往端莊的挑。

 見到沈蘭棠,謝夫人也是滿意,只是道:“蘭棠年輕,若是穿紅色外衣,就更好看了。”

 “蘭棠容色普通,穿了紅色不免浪費,還是留給其他姐姐們。”

 “你呀,來來,準備好了就出發吧。”

 謝夫人也是隨口一說,眾人上了馬車朝著皇城趕去。

 今日皇城內車流如織,縱使調了許多內侍禁軍疏通,也不免堵塞,謝家還是有地位的,很快就被疏通進了皇宮。

 晚間宴會在御花園進行,御花園內建築物多而繁雜,且集中,早些時間宮裡就將瑣碎花盆移到別處,以芳和殿為中心開闢了一處寬闊安靜場所。如今此處早已布上矮桌座席墊子,桌上擺放著精緻的玉碟碗筷。

 來客中女眷眾多而官員人數固定,因此百官另安排了一處,也在離芳和殿不遠的水榭樓閣旁。

 謝家被安排在離中央太后皇后鳳座最近的左第三排位置,皇帝下令,除非在朝中有正職,否則單有爵位的皇親貴族此次不必前來,因此篩選掉了一批閒散皇親國戚,也使得謝家只排在仍有正職的幾位王爺以下。

 時間慢慢過去,空著的位置也漸漸坐滿了人,等到座無虛席,一道長長的聲音響起:

 “太后駕到,皇后娘娘駕到。”

 眾人齊齊起身:“拜見太后娘娘,皇后娘娘,願太后娘娘,皇后娘娘萬福金安,福壽永

康。”

 只見一個身著華貴宮裝的老婦人在宮女和皇后的攙扶下緩緩向著眾人走來,她身後是三位已婚皇子的正妻,連同兩位受寵的公主。一行人緩緩走到正上方主位,各自歸位後,太后才道:

 “眾卿免禮。”

 “謝太后,謝皇后娘娘。”

 太后娘娘年逾七十,看著和藹可親,是位慈祥的老太太,皇后娘娘也五十有餘,縱然保養得宜,臉上也已見歲月痕跡。

 她後面三位皇子妃卻是年輕美貌,沈蘭棠行禮完成,抬首之時偷瞄了眼上方几位世間最尊貴的女子,這一眼望過去,她不由稍怔了下。

 原來三位皇子妃中有一位是漢克族人,其實四皇子妃是漢克族人一事兆京皆知,她的父親是漢克族一族族長,漢克族是整個塔得爾地區最大的民族,亦是部落,據聞他擁有一支十萬人的軍隊,是靖朝管理塔得爾最大的盟友。

 話說如此,但沈蘭棠此前沒有見到過她,也沒有想到這位異族的四皇子妃竟然如此美麗。

 與漢人女子的柔美不同,這位漢克族人皇子妃渾身充斥著一股冰雪般冷肅的氣息,就好像皚皚雪山上一隻盛開的冰蓮,高傲不可攀。還有美麗純粹的瞳孔中映出的倨傲的氣息,讓沈蘭棠想起了上輩子在野生保護動物自然館裡播放的宣傳視頻中看到過的,一種叫做黑鳶的鳥。

 安靜的時候乖巧文靜,卻擁有極其敏銳的視力和警覺性,狩獵時毫不遲疑。

 這位來自塔得爾的美人公主同樣敏銳,沈蘭棠才多看了一眼,就差點被她捕捉到了,沈蘭棠心尖一顫,連忙收回目光在心中默唸:

 阿彌陀佛,漫天神佛三清天尊在上,四皇子妃雖然美麗,但我心中一心一意只有戚姐姐。

 不說美貌吧,首先這位是四皇子妃,那皇子妃那就不行,不管是大皇子妃還是太子妃,四皇子妃,都是她不配接觸的存在!

 沈蘭棠向漫天神佛禱告了一遍,內心獲得了安寧,正好今日戚桐君也在,她是陪伴她婆婆來的,座位在右側中間位置,沈蘭棠向她偷偷撇去一眼。

 彷彿感受到了她的視線,戚桐君也正巧望過來,兩人目光在空中相遇,不約而同地露出了一個笑容。

 兩個新交好的女孩兒在那兒“濃情蜜意”,彷彿上課時揹著老師扔紙條,享受得就是這種禁忌感,完全沒注意到她們二人動作盡數被上方女子收在眼底。

 自入場開始,上坐上那個美麗,冷豔,高傲的女子就關注著右中坐席里美的出眾,仿若夜空中的啟明星般耀眼的女子。

 察覺到她的小動作,她的目光循著視線看向左三一位妙齡女子,但很快無趣地收回了視線,看著那張巧笑倩顏,她眸中微光閃爍。

 如謝夫人所言,來的賓客這麼多,太后果然沒空理睬她,宮人一碟一碟上菜,撤菜,有條不紊循規蹈矩。

 期間有歌舞表演,還有眾臣女自告奮勇表演才藝,多是待字閨中的少女,機會難得,眾人紛紛主動請纓,在太后,也在諸位夫人面前露個臉面。

 此類活動,已經跟相親有點掛鉤了,自然與已為人婦的沈蘭棠絕緣,她只安心坐在位置上觀賞便可。

 “蘭棠是吧?蘭棠是三月份嫁過去的,初為人婦,可還習慣?”

 沈蘭棠正一邊神遊天外一邊欣賞歌舞,冷不丁聽到有人叫到她的名字,慌忙回神。

 “回稟太后。”

 她學著其他人起身,欠身後恭恭敬敬地地回答:

 “父親母親為人慈愛,對我宛若親女,連叔叔嬸嬸都待我甚好,我在家中一切都好,多謝太后娘娘關懷。”

 “如此便好,瑾兒是我外甥孫,你便是我的孫媳婦,若是受到欺負你儘管與我說,外舅母給你做主!”

 “謝太后娘娘,蘭棠記住了。”

 “哎。”

 隨著太后點頭,沈蘭棠這才坐下。

 經過這突如其來的點名,沈蘭棠不覺後怕反而安心了,這就跟上課點名的“雨露均霑”一樣,屬於官方流程,既然她已經被關懷過了,那之後就沒她事了。

 果然,如她所想,之後太后又關切了其他人,再沒特意關注過她。

 眾人入座時還未天黑,眨眼一個時辰過去了,上來的飯食雖然都是小碟,但勝在品種繁多,吃著吃著也就飽了,這飯也吃了,酒也喝了,歌舞表演都看了,眼看著天上的月亮越來越明亮皎潔,宮人上前撤掉了矮桌。

 太后起身:“皓月如鏡,星辰似鬥,大家也不要拘

在殿中,且去花園賞月。”

 正好此時一湖之隔的水榭處也傳來眾人笑聲,太后道:“看來皇帝也也吃完飯了,眾夫人隨我來吧。”

 眾人這才一一起身,跟隨宮人走出宮殿。

 御花園分左右兩園,中間有一人工湖相隔,湖中亭臺水榭,兩岸蓮花盛開,在月色下如夢似幻。

 靖朝雖無男女大防,但今日邀請五品官員以上,多是早已成家有子嗣的中年男人,而女眷這邊來了許多新媳婦和未婚少女,不只靖朝,歷來數朝都視已婚有子的男子與年輕女子單獨相處為不倫,為防嫌隙,百官和女眷中間依舊隔著一線水榭。

 要說這御花園,還是有很多好東西的,畢竟是皇家花園,這大晚上的,竟然也是滿園盛開,奼紫嫣紅,芬芳一點不輸白晝。

 沈蘭棠還見到了一種呈鬥狀,披針形,花托為綠色的花,在月光下它仿若一個絕世美人,聖潔不染塵埃,這莫非就是傳說中的月下美人,曇花?

 沈蘭棠對自己不認識的花草感興趣,走得慢了些,再一看前頭,由太后皇后組成的小分隊被團團簇擁著,根本看不到人,正所謂裡三層外三層,一點間隙也不留給他人。

 沈蘭棠自覺自己沒有本事擠進核心層,乾脆落在後頭閒散逛了起來。

 一個柔美得融入月光中的聲音自幽香中響起:

 “怎麼一個人在這裡?”

 沈蘭棠快速扭過頭,露出雪白牙齒:

 “我才疏學淺,就算過去了也和不進姐妹們的話題,只好一個人孤零零地在後頭賞花了。”

 “倒是姐姐,怎麼也過來了?”

 戚桐君細咬著唇,銀月般的臉龐上莫名有幾分嬌憨和狡黠:

 “我與妹妹正好相反,我是怕我過去了,其他姐妹無從發揮,豈不是招人厭恨,要留得一絲善心才好。”

 說罷,她快速左右看了眼,羞粉色的臉龐露出心悸,拍著胸口道:“幸好沒人聽見。”

 沈蘭棠和寶珠都被她逗笑。

 “既如此,走,姐姐,我們姐妹賞花去。”

 “好。”

 兩人一道走在石階上看花賞月,晚風拂面,恣意浪漫,隔著幾處花叢,能聞見少女們無憂無慮的笑聲,好似水中倒映的楊柳枝條,細嫩的柳葉在夜風的浮動中隨著水波滌盪開……

 沈蘭棠和走到一處池塘邊,坐在岸邊大石頭上逗弄水下的魚,沈蘭棠說了幾句什麼,女子掩嘴笑了起來。

 “這是在聊什麼?”

 一道清朗男聲突兀響起,沈蘭棠怔怔回過頭,就見戚桐君快速站起了身,朝著男子行禮:

 “臣女見過四皇子殿下。”

 這竟是四皇子?!

 沈蘭棠被拉著,也連忙行禮:“臣女謝沈氏見過四皇子殿下。”

 “兩位免禮。”

 四皇子五官算不得格外出色,只是一身氣勢矜貴非同尋常,加上華衣美服,稱得上一位美男子。

 此時柔柔月色裡,他目光凝視著戚桐君,語氣溫柔似水。

 “我與桐君妹妹許久不見,倒是生疏了。”

 戚桐君語氣尊敬而疏離:“殿下說笑,桐君已作□□,自然不能同幼時般粗魯無禮。”

 “妹妹何須自謙,妹妹哪裡是粗魯無禮,分明是天真可愛,而且我看你和小時候也沒怎麼變,連著不愛熱鬧的性子,也和從前一樣。”

 聽到這話,沈蘭棠蹙了蹙眉,大著膽子看了眼面前的四皇子。

 在此之前,她對四皇子只有他與玄心狼狽為奸沆瀣一氣的印象,雖然不滿卻也覺得是與自己不在同一個世界的人,並未放在心上。

 直到現在,他就站在自己面前,她能清晰看到他的臉龐,他身上猶如夜晚的熒光般流動的松木的味道,沾染在錦服上淡淡的薰香氣味,白玉發冠上璀璨奪目的藍色寶石,衣服上金絲暗紋繪製的巨大獅形,以及,他臉上看似溫柔似玉實則虛偽的笑容。

 沈蘭棠眼底流過一道暗光,忽然輕輕扯了扯戚桐君的衣服。

 黑夜裡,一道怯怯的嗓音忽地響起。

 “戚姐姐,這兒太黑了,我有些怕,我們回去了好不好?”

 四皇子彷彿這才看到她般地轉向她,戚桐君忙道:

 “好啊,這兒是偏僻了些,母親該擔心了。”

 她福了福身,道:“殿下,民女和妹妹先行告辭了。”

 說罷,就拉著沈蘭棠轉身離去。


四皇子眸中冷光閃過,卻也沒有阻止。

 沈蘭棠和戚桐君快步走出,直到繞過一座假山才慢下了腳步,沈蘭棠往後看了看,確認沒人跟上來。

 “嚇死我了。”

 戚桐君咬著嘴唇,神色惶惶:

 “蘭棠,方才……”

 她臉色發紅,神情頓澀,彷彿難以啟齒,半晌後,她才輕聲說道:

 “四皇子殿下,曾於我傾訴過心意,但我……”

 她話還沒說完,一雙柔軟的手就握住了她的手掌,沈蘭棠嗓音郎朗道:

 “姐姐果真好眼光,依我看來,談公子比四皇子俊俏百倍。”

 戚桐君一個怔忡,抬眼對上她眼中促狹光芒,她心中因為見到四皇子而生出的不安和羞恥如流水般緩緩消逝,胸口被一團熱氣充斥。

 “連皇子殿下都敢打趣,你也真夠大膽。”

 “噓,慎言慎言。”

 “好了,姐姐,時辰也不早了,我們得趕上大隊伍了。”

 “好。”

 經過這遭,兩人也怕了,不遠不近地跟在大部隊身後,再不單獨離開了。

 ……

 御花園中歡聲笑語正濃,這種團圓和諧時刻,即使少了個人也無人察覺。

 四皇子的王府在皇宮不遠的地方,遠遠的,彷彿還能聽到那座璀璨宮殿裡的輕歌聲,和那裡的熱鬧不同,這座巨大的王府冰冷,冷清,連帶著屋內的裝飾,都彷彿波瀾不起的一攤死水。

 四皇妃的宮裝在地上拖出長長的痕跡,來到兆京快一年,她始終不習慣漢人的裝扮,尤其是宮裝,這樣的服飾,上了馬還能打架麼,還能在每年一度的賽馬場上贏得榮耀麼?

 “參見王妃。”

 站在門口的宮女見到她,連忙行禮,她們的臉上帶著看到怪異生物般的懼色和排斥。四皇妃一如既往彷彿沒有看到她們,高傲地跨入她的寢宮。

 她的寢宮以深沉的紅棕色為基礎色,連同殿內四根頂樑柱都由紅漆漆成,若是善於管理內務的女子,在房間裡佈置些許花草,屏風繪製鴛鴦,再加上窗帷床紗,夏日陽光透進的時候,柔軟的紗帳隨風舞動,自然顯得溫柔多情,然而這個房間裡,除了最基礎的箱子桌椅和梳妝櫃鏡,什麼都沒有。

 “公主。”

 一個五官同樣充滿異族特質的中年婦人從內屋走出。

 四皇妃安靜地坐在梳妝櫃前,像是一尊沒有靈魂的塑像,半晌後,她提起梳妝盒裡的一隻眉筆畫眉,燈火撩撥,平面鏡裡映出她對於漢人來說過於高挺的鼻樑,深邃的眼眸,還有與眾不同的眸色。

 綠色瞳孔宛若靜夜中的鷹隼,冰冷地等待著最佳的出擊時機。

 “怎麼又沒點燈,說了多少遍了,人不在也要點燈,把所有燈都亮起來,我堂堂齊王府還承擔不起油燈費用麼?!”

 男人似乎踢到了什麼東西,一聲重響後,他發出一聲沉悶的斥罵。

 “王妃也在……”

 他喝了些酒,進來時身形晃晃蕩蕩,見到坐在鏡子前的女子,他的動作頓了頓,辱罵聲稍歇。

 “王妃這麼早就回來了,今天太后也在,怎麼不多陪一會?”

 四皇妃的嗓音和她的氣質一樣冷淡:

 “花園裡那麼多人,不多我一個。”

 “你,算了,不想去就不去吧,你說得對,這麼多人,的確也顧不上你。”

 “你早點休息吧,本王今天喝了酒,就睡在偏殿了。”

 說罷,他就徑直進了屋內,還再與他的妻子多傾訴片刻衷情,皇子妃握著眉筆的手緊了緊,木質的眉筆發出嘎吱的聲響。

 候在皇子妃身邊的乳孃臉色冰冷,俯下頭顱道:

 “殿下的心果然在那個女人身上,果然應該殺了她,才能防止她繼續勾引殿下。”

 皇子妃慢慢放下眉筆,她的眉色太冷,即使用黑色墨筆塗畫,依舊冷傲如霜,她慢條斯理地說:

 “殺是可以殺,但你這話是錯怪她了,明明是四殿下主動湊到人家跟前。”

 “不管怎麼樣,只要殺了她,殿下才會對您全心全意。”

 皇子妃沉默不語,彷彿也認同了這句話。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