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74 章 王不見王7
來的路上,他在腦海裡面預演了無數次見面的狀況。
費程為什麼要告訴他水巢的地址?水巢為什麼會被火箭1彈擊中?
為什麼是他?
費程不是不信任自己嗎?
他叫自己來這裡,是因為懷疑到他跟魏易的關係了嗎?
他帶上了槍,就藏在衣服後面,甚至他做好了一旦下車之前看見有任何的埋伏,轉頭就開車逃跑的衝動。但費程獨自一人站在曠野之中。他點了一隻煙,就這樣安靜地抽著。很少的情況,他能夠看到費程抽菸。
甚至,他從來不知道費程還有煙癮。
車門打開,費程坐了進來。
沒有任何為難,試探,他只是說:“開車。”
水巢位於郊區,開回去費程住的地方要很長一段時間。車上一直保持安靜,在極度的安靜中,時間被拉長了,開了只有十分鐘不到,好像已經過去了整整一天。
賽樂的背上全是冷汗。
他希望費程在這時候跟他說一句話,好過他這種茫然將後背對準他背叛過的人。他有一種不知道什麼時候,後面就會射出一顆子彈,將他的腦袋擊穿的錯覺。
上天好像聽見了他的祈禱,費程竟然真的開口了。
他說:“開回去。”
賽樂:“……”
***
車重新開回了水巢的入口。凱特再度被喊醒,賽樂留在外面守車,費程隨著凱特進入了水巢。狹窄的通道里面有斑駁的血跡,還沒有清掃乾淨,現在,還有人正忙著將那些管理員的屍體拖走。
費程皺了一下眉頭:“太慢了。”
凱特扭過頭,他沒有聽明白費程的意思,於是自作主張地啊了一聲。費程對他的態度更不滿意,音調比剛才更重地重複:“清理得太慢了。”
就在剛才,坐在車上的時候,他突然想清楚了一件事。
紀湛出現在這裡,他已經知道了水巢的位置,那個逃出去的女人,魏易,她親眼見到了水巢裡面的一切,成裡安,33號,那些藏在水底的殘次品。
如果紀湛決定揭發他,不需要他動用任何人力物力,一個匿名電話,趕來調查的人就可以成為他打擊報復的利器。
他必須要將水巢清理乾淨。
不留下任何可以指向海恩科技的證據。
而且……如果能夠找到33號,這裡也已經沒有存在的必要了。
將所有的撤離工作安排好,費程離開了水巢。
一晚上的兵荒馬亂,抵達家裡的時候,已經快到凌晨五點了。
賽樂率先下車,走到費程的車門前,咔噠一下替他拉開車門。他低著頭,沒有去看費程的眼睛——說不清楚為什麼,他希望時間過得快一點,費程回家,他離開這裡,今晚就這麼結束。
人最害怕的時候並不是處於生死的邊緣,而是不確定自己是否處於生死的邊緣。這時候,他爆發出來無限的勇氣。
他想到一個萬全的辦法。
離開安新市,離開白銀共和國,扔掉他打拼過,現在佔有的所有。如果費程沒有為難他,那麼他一定會這樣做。
他可以什麼都不要,只要能夠活著。
好好地活在這個世界上。
不再當遊走於魔鬼之中的奴僕。
費程撐住車門下車,賽樂躲在車門後面,好像異常漫長地行刑,他最後聽到的判詞是:“你明天不用上班了。”
賽樂瞪大眼睛。
幸好費程這口氣沒有喘得過長,不然在場可能會少一個活人,多出來一具心肌梗塞而死的屍體。
——“放你一天假。”
費程走進了別墅。
別墅的壁燈是兩個對著噴泉撒尿的小孩——在別墅的草坪外面,就有一個圓形拱頂的噴泉,晚上的時候沒有打開,小孩的頭頂上頂著兩盞瓦數不低的燈泡,照亮費程的移動路徑。
賽樂目送費程離開。
直到他人已經進門有十分鐘,他胸口懸著的那一口氣才綿長地吐了出來。
轎車奔行於黑暗之中。
窗戶關上,風沒有跑進來的機會,安靜的氣氛中,賽樂喚醒了車載AI,歌曲是一首他經常聽的古典樂。在北區,這樣的音樂並不常見。事實上,高雅和低俗的分區從不絕對,放在南區會被嘲笑的街頭音樂,是北區人的標籤和符號,而自詡高雅,彷彿是在抓著北區人啪啪扇巴掌——對於熱愛高雅的人,他們會抓回來啪啪扇回去。
北區人憎恨南區人。
但是,奇怪的是,相比於南區人,他們更憎恨那些從北區逃出去,翻身成為上等人的同胞。
在很久之前,他很多次被嘲笑過。
努力學習,聽一些“上等人”的音樂,不抽菸、不酗酒,漫長的青年時光,他過得並不愉快。他是一隻妄想吃到天鵝肉的癩蛤蟆,天鵝還沒有發話,癩蛤蟆們已經躍躍欲試要揍貶他。
他們說他不配。
費程的家在郊區,離他住的地方很遠。
車開了很久。
久到他能夠將回憶翻出來,細細咀嚼,那些曾經無法化解的疙瘩,被他的決心一一敲碎。車鑽進了繁華的車流,在早上六七點,這座城市已經繁忙起來。
在夜裡做的保證,就在這時候不作數了。
放棄在這裡擁有的一切,逃到任何地方,他都不過是一個下三濫,被人瞧不起的北區人。沒有錢,沒有身份,沒有地位,一輩子被踩在腳下。
他曾經拼命想要逃離這樣的日子,兜兜轉轉,敲破牙齒打碎骨頭,又重新鑽回了狹窄逼仄的囚籠。
讓他成為一個一文不名的人,窮光蛋,比被費程殺死又好得到哪裡去?在這個城市裡面,有多少人想要站上他這個位置,又有多少個人曾經渴望他跌倒,那些曾經嘲笑過他的人,會用更大的笑聲見證他的失敗。重新回到最底層,那麼他蠅營狗苟的前半生又算什麼呢?
陽光升起於早上六點五十。天邊一輪黃日,刺破陰沉昏暗的天,向關燈之後灰撲撲的高樓撒下第一縷慈悲。
費程沒有發現他的背叛,是他自己做賊心虛。
也許,他其實正走在一條對的路上。
膽子隨著溫煦的陽光變大了。
他反悔。
他還要這麼幹。
賽樂拿出來那一隻備用的終端,撥通了裡面唯一一個號碼。
“費程的車被弄壞了,他昨晚讓我去水巢接他回來。”
“嗯?”電話傳來一個女聲。
“我想,也許他開始信任我了。”
***
水巢出事三天之後,地堡原址已經被摧毀一空,裡面的玻璃片和循環換水裝置統統被海恩科技的運輸車拉走銷燬,現在地堡只剩下一個空殼,裡面故弄玄虛地放置著當下最流行的求生儲備——
罐裝水、罐頭、乾燥蔬菜、毛巾、地毯、從手指頭破皮到傷筋動骨都能用上的藥物,分門別類地裝在各種防火防爆的嵌入式櫃子裡。
總之,任誰來了這裡,都只會第一時間聯想到那些已患被迫害妄想症的富人——相比於買個小島買艘輪船,他們更熱衷於建一些囤貨基地,備以地球滅亡之需。
晚上十點半,公司很多人已經走掉,任睿聲還沒有下班。
作為費程的大助理,他的上下班時間並不固定,不用打卡,績效獎勵也從來不按照上班的天數來規定,除非特殊情況,他並不請假。
費程的需求就是他的上班時間。
不論是在公司還是在外面,只要費程沒發話,都不算下班。
情況有一些不同尋常。
費程很少在公司待到這麼晚。且同時,沒有叫他進辦公室處理任何的事情。
自水巢的意外發生之後,費程就沒有再交給他任何新的事務。水巢的安全由他負責,這件事是個意外,但費程沒有過大度得放過一切意外的時候——如果每個人都能夠將自己工作的失誤推給意外,那麼發生的就不會再是意外,而是製造的巧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