煌未央 作品
第092章 兒,斗膽
“額,倒不如先將劉濞,排除出《削藩策》所要針對的範圍,將關東諸侯藩王分化瓦解,再逐個擊破……”
晁錯話音未落,天子啟便已是被氣笑,目光死死盯著晁錯,一邊笑,一邊又再度乾咳起來。
又過了好一會兒,殿內的咳嗽聲逐漸消失,天子啟那極盡譏諷的話語聲,卻更讓氣氛沉悶的三分。
“好啊~”
“好……”
“自先帝元年至今——明爭暗鬥二十多年,甚至都不願同赴一宴、共食一席,見面就要擼起袖子、怒目而視的死對頭,唵?”
“到了朕要削藩的關頭,這二人,竟反是冰釋前嫌,握手言和?!”
“更兄弟鬩牆,同仇敵愾的對付起朕來了?!!”
···
“呵……”
“好好好……”
“好的很吶~!”
“卿,很好……”
面上掛著笑意,緊咬著後槽牙,一字一句從牙縫中擠出這些話,天子啟那已然生出殺意的目光,將面前的恩師晁錯徹底鎖定。
而在天子啟身前不遠處,隨著天子啟口中每道出一個字,晁錯的頭,便每低下去一分;
到最後,已是下巴戳著前胸,就差沒把整張臉都貼在胸前。
至此,便是深知自己不好摻和,甚至不該開口的劉榮,也終於看不下去了。
“不曾得立為儲,本不該在這樣的朝政大事上輕易開口。”
“但晁內史此番作為,實在是讓我感到不解。”
“便斗膽,請晁內史為我解惑。”
如是道出一語,劉榮也不忘側過頭,和皇帝老爹眼神交流一番。
——父皇彆氣,兒臣先問問;
問問晁錯這腦子裡,到底在想些什麼玩意兒……
接收到劉榮以眼神發來的信息,天子啟只竭力深吸一口氣,用盡全身的力氣,才將怒意暫時壓下稍許。
卻也是冷哼一聲,就勢拂袖側過身去,已然是連看都不想看晁錯一眼,卻也算是默認了劉榮的請求。
得到皇帝老爹的許可,劉榮也是深吸一口氣,才暗下斟酌著用詞,滿是疑惑地抬頭望向晁錯。
“《削藩策》,是晁內史所獻——而且是早在先帝之時,便再三進獻的國朝大政。”
“對於《削藩策》,先帝最開始的態度是留中不發,不予置評。”
“後來,見晁內史再三進獻,先帝也曾隱晦的評價道:時機未到。”
“——若不是父皇,以監國太子之身鼎力支持,晁內史這紙《削藩策》,恐怕早在先帝之時,便會被嚴詞駁斥。”
“現如今,晁內史如償所願,父皇推行《削藩策》在即,晁內史,又為何臨陣退縮了呢?”
···
“莫非晁內史不知:父皇推行《削藩策》,就是為了名正言順的收拾吳王劉濞——那至今已有近二十年,都不曾朝覲長安天子的亂臣賊子嗎?”
“還是當年,晁內史只是借《削藩策》揚名於朝野,如今得位九卿之列,便不願再為父皇衝鋒陷陣了?”
這些話,劉榮不單是在替天子啟問,也同樣是在為自己問。
——太奇怪了。
晁錯有今日這番舉動,實在是太奇怪了。
方才朔望朝,見晁錯關鍵時刻掉鏈子,劉榮還當是晁錯向來如此,爛泥扶不上牆。
畢竟過去這十來年當中,相當長的一段時間裡,劉榮都只是太子宮裡的皇長孫——尤其還是庶長孫,活脫一個透明人;
別說是瞭解晁錯的為人、脾性了,就連見到晁錯、和晁錯互相打個招呼的機會,都得指望逢年過節時的重大場合。
先帝駕崩,天子啟儲君即立,劉榮才算是完成了從‘皇長孫’到皇長子的身份轉變。
雖然身份提高了不少,但在朝政方面的話語權,卻也還是和往日大差不差。
無論是曾經那個皇庶長孫,還是如今這個皇庶長子——只要一日未得立為儲,劉榮便一日無法插手朝政之事。
直到方才,天子啟因晁錯臨陣退縮大發雷霆,甚至都已然生出殺意,劉榮這才意識到:自己先前對晁錯的判斷,似乎是產生了些許偏頗。
似乎晁錯,並非是向來如此,也並不是‘本就扶不上牆’的爛泥;
而僅僅只是今日,晁錯不知出於什麼原因,才一反常態的在《削藩策》一事上,背刺了當今天子啟。
縱是不熟於朝政,也與朝公百官無甚交集,劉榮至少也還知道:晁錯這個法家名士,修的是法家法、術、勢這三個分支中,更注重權謀的‘術’。
所謂術,指的便是人主御下、人臣奉君之術。
說的再直白一點,就是君主辨別忠、奸,恩威並施,駕馭臣下;臣子侍奉君主,為王前驅的技術。
一個鑽研權謀、整日裡揣摩君主,併成功揣摩出《削藩策》這一重大成果的內史晁錯,怎會不知道自己今日所為,究竟意味著什麼?
可即便是知道,晁錯最終,卻也還是這麼做了。
——明知道這麼做,會讓天子啟對自己大失所望,更甚是認為這是晁錯對天子,乃至漢家的的背叛,晁錯,也還是這麼做了。
這才是真正奇怪的地方。
當今天下,研究‘如何把天子侍奉好’這一課題,研究成果最好的內史晁錯,一反常態的背刺了天子啟。
這,才是讓劉榮甘願冒險,也非要替皇帝老爹問上一問:晁內史,到底在想什麼?
太奇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