煌未央 作品

第114章 公子…好白淨?



            對於睢陽的數萬守軍而言,劉榮與李廣二人在城樓上的對質,只是一個小到不能再小的插曲。

——劉榮字字珠璣之語,就算是被千百守軍將士聽去,也很少有人能聽明白。

他們不明白來睢陽犒軍的皇長子,為什麼要斥罵率軍支援睢陽的李將軍。

更不知道自己的王上,為何會因為儲君一事,而和皇長子結下了嫌隙。

他們只知道眼下,睢陽岌岌可危,城外吳楚數十萬叛軍,仍在不遺餘力的日日攻城;

只知道連續兩個多月的戰鬥,已經讓許多袍澤不見了蹤影,不知是負傷下了城牆,亦或是直接失去了性命;

只知道今日,梁王劉武放出了府庫存著的酒,皇長子宰殺了帶來的肉牛。

有酒喝,有肉吃,明天能不能活到天黑,也得先吃飽肚子再說。

城外的叛軍很配合;

就好像是知道睢陽城內的守軍,正在接受窮盡一生,都未必能有第二次的犒勞——在黃昏前,那最後一次衝鋒之後,叛軍便直接回了大營。

若要再戰,最早也得是明日天亮之後……

“公子對寡人,似是成見頗深?”

與劉榮、李廣,還有中尉張羽、大夫韓安國等一眾梁國將領,圍坐在城牆內的篝火旁,梁王劉武如是發出一聲輕喃。

久久都未等到劉榮的回應,又稍帶些好奇的側過頭,便見劉榮那張被火光照耀著的側臉,此刻卻看不出絲毫情緒。

就好像圍坐在篝火旁的,只有劉榮一人。

一手持著肉塊,一手拿著酒囊,那杆三重天子節犛,則斜倚在劉榮一側肩頭;

目光渙散的看向篝火堆,手上那塊牛肉再三送到嘴邊,卻也都隨著無力垂下的手,而終究沒能進入劉榮口中。

劉榮不說話,梁王劉武也不開口,篝火堆旁,便也就此沉寂了下來。

也是直到這時,圍坐在這堆篝火周圍的一眾‘肉食者’,才終得以靜下心,聽耳邊傳來的、守軍將士們發出的談笑聲。

——有人在說這一戰,自己斬獲了好幾顆賊軍首級,若能僥倖活到戰爭結束的那一天,便可以給家裡添置幾件農具,再給妻兒置辦幾件新衣。

有人說,自家兄弟幾人從軍,只剩下自己一根獨苗還在城牆之上,兄弟手足們死的死、傷的傷,不知自己戰後,還能不能撐起家裡的生計。

也有人談論起某個鄉鄰袍澤,在此戰中失去了家中所有的男丁;

戰後,免不得要自己幫扶著些。

···

在一眾梁國將官,以及梁王劉武、李廣等人耳中,這都是再瑣碎不過的家長裡短。

但也正是這最真實的表露,讓劉榮愈發堅定了自己的認知……

“戰,從來都不是‘為了戰而戰’,而是為了不再戰而戰。”

“父皇削藩,並非是為了逼反吳楚,而是為了今後,再也不會有如吳楚這般,能說反就反的宗親藩王、再也不會有下一場吳楚之亂。”

“邊塞外的匈奴人,之所以是我漢家歷代先皇奮發圖強,代代相承,也勢必要平滅的外患,不是為了讓我漢家戰勝匈奴人,而是為了讓我漢家,不再會為匈奴人所擊敗。”

“將士們浴血奮戰,在睢陽抵禦叛賊、在邊關抵禦胡蠻——更不是為了有仗打;”

“而是為了今後,無需打仗、無仗可打。”

“是為了我諸夏之民,不必再厲兵秣馬,枕戈而眠,而是可以耕作于田間,種其種而得其粟,自果其腹,安居樂業……”

似是自言自語般,自顧自說出這番話,劉榮眼皮稍一抬,將目光從面前的篝火堆,移到了坐在篝火對側的李廣身上。

“李驍騎,自從軍為卒至今,先後為屯長、曲侯,再以隊率司馬為中郎。”

“——為屯長,兵五十,短短一年的時間,被李驍騎帶死的兵,沒有五百也有三百;”

“為曲侯,兵足百,不過半年——準確的說只是一個冬天,李驍騎肩上,更是多了隴右上千戶良家的生計。”

···

“及為隊率司馬,將兵五百,李驍騎單是擅作主張,私出接敵,以致麾下士卒全軍覆沒的次數,便下去五指。”

“甚至哪怕是做了中郎,到了長安——到了先帝的身邊,李驍騎的兵,也依舊是出了名的短命。”

“就連隨駕狩獵,李驍騎麾下的兵,都能被瀕死的獵物咬死咬傷,或由於不知名的原因死在狩獵場上。”

面無表情的說著,劉榮不由稍一昂頭,問道:“李驍騎可曾算過自己麾下,死過多少我漢家的兒郎?”

“比起李驍騎的戰功、斬獲的首級,被李驍騎帶死的兵,是更多些,還是更少些?”

“——我來告訴李驍騎。”

“自先太宗孝文皇帝十四年至今,李驍騎共斬獲北蠻匈奴首級:卒二十七級,百長四級,射鵰者一級,千長——即當戶一級。”

“再加上今日斬殺、射殺的吳楚賊軍,總共不超過六十級北蠻、賊軍首級。”

···

“也同樣是自太宗皇帝十四年始,至今為止,在李驍騎麾下戰死的兵卒,便已是不下五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