煌未央 作品

第126章 蓋棺定論

“僅存濟北王劉志,因為沒有真正舉兵反叛,而尚未被治罪。”

“——臣認為,濟北王並非是不想反,甚至都並不是沒有反,而是分明已經舉兵,卻被國中忠臣阻止了而已。”

“故而,濟北王劉志這一脈,縱是可以保有血脈後嗣,也至少要誅除濟北王劉志本人,以儆效尤……”

說到最後,老丞相才剛打起的精神氣,便已是有些萎靡了起來。

原本炯炯有神的雙目,此刻只寫滿疲憊和混濁;

正義凜然的面容,也盡是一片灰敗。

就連語調中,那義正言辭、殺氣騰騰的堅定,也莫名帶上了一陣病態的虛弱。

——申屠嘉,真的很老很老了。

別說是在這個平均壽命不到三十,過了四十歲便可以口稱‘老朽’‘老夫’的時代了;

就算是在後世,那個幾乎人均年過花甲的新時代,一位七十七歲的老人,尤其還是早年自屍山血海裡爬出來的開國將領,其身體狀況,都不大可能太好。

尤其申屠嘉年輕時從軍,開國後從政,先是在關東腹地:淮陽做了十幾年郡守,之後又是入朝為內史、御史大夫,再到官拜丞相——無不是讓人心裡憔悴的職位。

後世有一個說法:三生不幸,知縣附郭;三生作惡,附郭省城;惡貫滿盈,附郭京城。

申屠嘉這一生,先是從軍反秦,後又以漢擊楚;

從了政,先是做了淮陽郡守,以‘附郭省城’,而後便是做了內史,成了整個關中的地區的一把手。

做了丞相,那就更是成了群臣避道、禮絕百僚的輔政大臣,甚至可以說是‘常務副皇帝’。

一生辛勞,到了如今這個年紀,能不用靠人扶著,獨自走上這溫室殿,就已經是很了不起的事。

就更別提手持那捲重達十來斤的長簡,對天子啟,以及在場的整個長安朝堂,就吳楚之亂做總結匯報了。

對於申屠嘉此時的狀態,朝堂百官都只一陣不忍。

倒是天子啟——最捨不得丞相的是天子啟,最先注意到關鍵點的,也同樣是天子啟。

“丞相所言雖有理,卻是有些過猶不及了。”

淡然道出一語,算是初步否定了申屠嘉——或者說是長安朝堂針對吳楚之亂的定性,天子啟便從御榻上站起身。

負手挺胸,遙望向殿門外,滿是惆悵的沉默許久,才給出了自己的‘整改意見’。

“齊系七王中,濟南、淄川、膠東、膠西四王舉兵謀亂,這是不爭的事實。”

“既然做了謀亂之事,那除了這四國宗祠,治罪於這四王及其親人、後嗣,自是題中應有之理。”

“但其餘三王,就有待商榷了。”

“——尤其是齊王劉將閭,承的是齊悼惠王的宗祠,更不得不慎。”

···

“在朕看來,齊王劉將閭無論是想做忠臣,還是想要坐收漁翁之利,至少齊國的兵馬,並不曾有過謀亂的舉動。”

“兵馬沒有異動,那也就是齊王沒有不軌的舉動,頂多也只能算是有過不軌的心思。”

“——這樣的心思,不止齊王劉將閭:遍觀關東宗親諸侯,未必就有幾個人,敢說自己從來沒有過。”

“只是想想而已,又沒做出來……”

“太宗孝文皇帝除誹謗令,以明我漢家,絕不會因言治罪。”

“因言治罪尚不可取,又怎麼能因為一個人的想法、心思,而作為一個人的罪證呢?”

說著,天子啟便輕嘆一口氣,又微微一頷首。

“齊王雖有反心,卻並沒有反舉。”

“——人死債消,是民間由來已久的風俗。”

“我漢家自太宗孝文皇帝始,也同樣有將相不辱,許公卿二千石自留體面的慣例。”

···

“齊王既已自留體面,便到此為止吧。”

“——齊王即薨,自以諸侯王禮,葬入王陵便是。”

“待蓋棺定論之後,諸朝公當請太后頒詔,以齊王太子繼齊國宗廟,繼悼惠王香火。”

“也不需要讓齊地百姓,知道齊王劉將閭究竟因何而死,只當是正常的先王死、太子繼即可……”

乍一聽天子啟這番話,殿內朝臣百官只滿是訝異的抬起頭,望向御榻方向的目光,更無不帶著不可置信之色。

——您哪位?

——俺們漢家的陛下呢?

——您給藏哪兒去了???

不能怪百官如此大驚小怪,實在是天子啟這番話,和先前那封通篇寫著‘趕盡殺絕’四個字的詔書,形成了過於鮮明的對比。

個把月前,朝堂內外請求只誅首惡,盡赦屬從,天子啟殺氣騰騰來了一句:深入多殺為要!

朝野內外人心惶惶,好不容易接受了這個既定事實,今天又擺出一副存亡續斷,保留齊悼惠王一脈宗祠的老好人架勢?

合著好賴話,都讓你天子啟說了???

但很快,這些人精們便先後反應了過來,明白了天子啟真正想要表達的意思。

——天子啟壓根兒沒變!

對於這場吳楚之亂的參與者,天子啟,仍舊是持‘深入多殺為要’的強硬態度!

只是眼下,再怎麼深入、再怎麼多殺,該死的人,也都已經死的差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