煌未央 作品

第176章 孤,也太不是東西了

 一個扶持這些佃農,通過皇家的庇護以及自身努力,重新迴歸自耕農階級的機會。

 再具體到劉榮的博望苑,情況又更特殊些。

 不出意外的話,此番,被劃入太子榮博望苑的佃農們,即便將來家境好轉,重新在關中置辦了田畝,也很大概率不會搬出上林苑了。

 至於原因……

 “我漢家以孝治國,又以武立國。”

 在佃農們的歡呼雀躍稍平息下去之後,劉榮也不出意外的‘圖窮匕見’。

 如是做了開場白,便側身望向身旁不遠處,正策馬駐足,不時環視警戒四周的太子中盾衛:程不識。

 和程不識對了個眼神,才繼續對眾佃農說道:“太祖高皇帝又曾有言:士不教,不得徵。”

 “故我漢家,凡年十四以上之男丁,都當於每歲秋後,由地方縣尉操持冬訓,以磨鍊戰技。”

 “——過往,上林佃農多不在此列。”

 “但孤的博望苑,卻不能枉顧太祖高皇帝詔諭,將如此重要的國家大政棄之不用。”

 聽出劉榮這番話所暗含的潛臺詞,在場佃農們原本喜上眉梢的雀躍神情,只不約而同的微垮下去些。

 冬訓,確實是漢家所特有,且自有漢以來,便始終在貫徹、執行的國策。

 在糜爛的關東,地方郡縣的冬訓,或許已經成了裝裝樣子的形式主義,更或直接就是官員白嫖勞動力的良機。

 但至少在關中,每年的冬訓,卻依舊是丞相府、內史在親自過問,並有採風御史下去視察的。

 若是有哪個縣的縣尉吊兒郎當糊弄事兒,那別說是上頭的長安朝堂了——便是當地受訓的百姓,都要站出來第一個不答應!

 ——開什麼玩笑!

 武勳,可是關中人自秦時,便不遺餘力在追求的東西,更是這個時代公認的唯一階級跨越渠道!

 關中人至今,可都還在恪守‘以武一切’的人生格言!

 結果可倒好:大傢伙都盼著自家的兒郎,能好好鍛鍊戰鬥技巧,好在日後立下武勳,帶著家族雞犬升天;

 結果你個狗縣尉吃著俸祿,卻不辦實事兒?

 打你都是輕的!

 但凡十里八鄉,有個能扛事兒的棺材瓢子,不把你腚給打爛,都得算你穿得厚!!!

 也正是因此,漢家才會有如此彪悍的尚武之風——後世人才會說:歷代皆因弱滅,獨漢因強而亡。

 既然如此,聽說劉榮要在博望苑恢復冬訓,鍛鍊佃農們家中少年兒郎們的戰鬥技巧,大傢伙本該高興才是?

 又何以露出這般愁苦的面容,連得到賞賜、被免去租稅的喜悅,都被如此輕易地壓下?

 ——要知道上林苑皇田的租稅,可是要佃農們拿出全部所得的三成!

 雖然比民間地主富戶的四成,甚至是關東地區普遍存在的五成以上要好許多,且包含農稅在內,但也是一筆相當不菲的財富!

 一百畝田,歲得粟三百石,劉榮為博望苑免去的三年租稅,可就是每家每戶足足二百七十石糧食!

 如此大的恩德,卻還是讓佃農們,因為劉榮要搞冬訓,就高興不起來了?

 看出農人們的異樣,劉榮只將不解的目光,撒向先前被自己扶起的那位老者。

 而在聽到老者的輕聲解釋之後,劉榮才後知後覺的反應過來:對於這些已經窮途末路,除了成為佃農,便只剩下‘委身為奴’這條路的破產自耕農而言,生存,才是首要命題。

 至於培養子孫後代從軍入伍、建功立業?

 ——還是等等吧……

 等攢夠了錢,重新置辦下幾十畝田,好歹把‘良家子’的成分爭回來,再考慮未來的事吧;

 至於眼下?

 別扯那些沒用的,老老實實種田,趁著太子免租稅這幾年,儘量多攢下點錢,好早日把祖宅、祖田買回來,才是最要緊的事……

 “原來,是擔心冬訓一月,所需要準備的口糧用度……”

 知道了治下子民的擔憂,劉榮只頓覺心下一陣沉重。

 卻也沒忘大手一揮,當即表了態:“凡冬訓期間,參訓的農人子弟,皆有粟二石每月!”

 有了劉榮這句話,農人們才再度喜笑顏開起來,又重新對劉榮磕起了頭,祝福的話語更是不要錢的往外撒。

 ——二石糧食,便是壯勞力,都能頓頓飽吃一個月!

 十四五歲的娃兒,若是省著點吃,說不定還能從這二石糧食裡省下半石出來!

 如此一來,家裡的娃兒在農閒出門一個月,非但不需要家裡給喂糧食不說,臨了還能帶個五斗米回來……

 好事兒!

 這是實打實的好事兒!

 卻不知:在看到農人們恨不能明寫在臉上的算計時,劉榮心中,卻愈發生出幾縷苦楚。

 “原以為免了租稅,又許下賞賜,便可盡收博望苑人心,讓這三萬來號人,從此唯孤馬首是瞻。”

 “不料生民艱難至斯,農人們根本顧不上憧憬未來,只‘短視’的看著眼前這一畝三分地……”

 ···

 “孤,本該失望的吧?”

 “怎孤,竟生出了‘沒臉失望’的感覺?”

 “明明該失望,卻又覺得:如果真的因此,而對博望苑的子民感到失望,那孤,也太不是東西了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