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7章 兒,捨命相陪
天子啟不信。
但凡是個正常人,就都不會信。
很顯然,這個傳唱於後世的典故:金屋藏嬌,必定是有人在背後教,才能通過一個三歲小孩的口,傳到館陶公主劉嫖耳中。
再被劉榮這般直白的點破,天子啟當即便明白了箇中厲害。
“沒錯。”
“若是朕不日大行,那太子的日子,當真會很不好過。”
“——太皇太后壓著,梁王暗中盯著,館陶主、王夫人算計著;”
“偏偏彼時的‘慄太后’,根本幫不上太子的忙。”
“別說是幫忙了——能不給太子惹禍,甚至哪怕是少給太子惹禍,都已經是蒼天開眼……”
略帶戲謔的說著,天子啟望向劉榮的目光,才總算是再次清澈了起來。
劉榮說的沒錯。
如果劉榮以孝悌、人倫之類的說辭,來表明自己‘不希望失去父親’,天子啟縱是信了,也難免會留個心眼——總歸不會盡信。
但劉榮卻完全沒提那些看不見、摸不著的東西,轉而從現實角度,來闡述自己對天子啟的依賴和需求;
這就讓天子啟很放心了。
——這就好比在後世,你和朋友合夥做生意;
若是你朋友說怎麼怎麼離不開你,怎麼怎麼捨不得你,你倆感情多少多少年、怎麼怎麼好,那你就要小心了。
因為某一位加錢居士說過:感情深淺,隻影響單子的價格。
真要是信了,哪天被人賣了,說不定都要給人家數錢。
但他若是說:沒了你,我們的生意會受到這樣那樣的影響——會失去你提供的渠道、人脈、技術,離了伱這生意就沒法做,那你就可以放心了。
因為感情這個東西,沒人說得清,看不見、摸不著,也沒人能辨別真假。
嘴上說著怎麼怎麼至死不渝,轉頭就拿刀捅腰子的人,天下不知凡幾;
嘴上罵的你狗血淋頭,真有事兒時卻對你不離不棄,也算不上少見。
唯獨事實——唯獨客觀存在的需求和利益,是肯定不會騙人的。
對你有需求、需要你為他提供利益的人,才肯定不會背叛你。
當然:除非背叛你,能為他提供更大的利益。
很顯然,劉榮——太子劉榮,對天子啟有需求,而且是很大的需求。
劉榮需要天子啟儘可能長久的活下去,儘量多為自己爭取幾年時間——寶貴的發育時間。
最好能把東宮竇太后熬死,就更好不過。
而在羽翼豐滿,至少是豐滿到可以和東宮鬥個有來有回,而不是被一招秒殺之前,就算劉榮真是個敗類、人渣,哪怕是出於現實角度的考慮,劉榮也絕不會希望天子啟早點嚥氣。
這,便是天子啟要的答案。
——客觀存在的利益需求,才是真正能讓天子啟心安的關係紐帶。
與之相比,什麼親情、恩情之類——天子啟渴望,但並不相信。
因為在天子啟的人生當中,還沒有過哪怕一次——沒有過哪怕一個人,因為對天子啟的感情,而中止某個對天子啟不利的決策。
先太宗皇帝、故薄太皇太后;
東宮竇太后、館陶主劉嫖;
乃至梁王劉武——從不曾。
從不曾有一個人對天子啟說:唉,好吧;
既然你是我孫子/兒子/弟弟/哥哥,那我就給你個面子;
既然這件事讓你不爽,那我就不做了吧……
“太子,很瞭解朕。”
“知道朕信什麼,不信什麼。”
思考結束之後,天子啟便再度恢復到先前的狀態,悠哉遊哉的擺弄著棋盤上的棋子,嘴上也有一搭沒一搭和劉榮說起話來。
見此,劉榮自知通過了考驗,便也隨之咧起了嘴。
“知子莫如父。”
“知父,亦莫如子。”
“——父皇是個什麼樣的人,兒臣不敢妄言‘盡知之’。”
“但兒臣知道:父皇最不信的東西,或許,就是血親情誼了……”
語調平和的道出此語,劉榮也由衷地為天子啟的遭遇——無論是昨日,還是先前整個人生的遭遇,而莫名感到了一陣唏噓。
世人皆說:天子者,富擁天下也;
凡天下地上存在的一切,都是皇帝唾手可得的。
卻不知世人眼中,最稀鬆尋常、最容易得到的情誼——尤其是‘與生俱來’的親情,卻是天家幾乎無法擁有的極端奢侈品。
想擁有嗎?
那你就做好斷送江山社稷的準備吧……
“太子信嗎?”
擺弄著棋盤,天子啟面上笑容依舊,隻眼底深處,卻在劉榮看不見的角度,不時閃過幾縷自嘲。
冷不丁一問,見劉榮當即愣住,不忘再追問道:“情誼。”
“血親之情。”
“太子,果真相信嗎?”
···
“相信自己的母親,會一直以自己為先,事事以自己為主;”
“相信自己的弟弟,會一直像敬重父親一樣敬重自己,永遠都將自己的話視為天理。”
“太子,信嗎?”
無時不在的考驗。
劉榮很清楚:這無疑是天子啟信手拈來的又一樁考驗。
只是這一樁考驗,卻並沒有標準答案。
“信,卻不盡信。”
自信的道出一語,劉榮便深吸一口氣,母親慄姬,弟弟劉德、劉淤——還有其他弟弟們的面容,開始依次從劉榮眼前劃過。
足足過了有十息,劉榮才再度咧起嘴角。
“兒不信母親,會事事以兒為先、以兒為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