煌未央 作品

第200章 狗賊莫走!

秋收日,並不是說要在這一天,就要把秋收的所有事兒忙完。

通常情況下,秋收日一大早,百姓農戶便會來到自家田邊,開始緊鑼密鼓的揮舞手中鐮刀,無情的收割田間作物;

同一時間,官服也會排除稅吏、衙役。

稅吏在亭長的陪同下,在‘亭’等待,衙役們則在嗇夫的指引下守在田邊。

監督,或者說是監視著農戶,將田裡的作物收割完成之後,衙役們便會‘押送’農戶們,帶著各家收穫的糧食到‘亭’集合。

隨後便是當場稱量,並當場按比例收取農稅。

——太祖高皇帝為漢家定下的農稅,是十五取一;

而自太宗孝文皇帝以來,漢家的農稅,幾乎是每五年裡,便會有四年被天子頒詔減半,即三十取一。

收割完成,再繳過農稅,帶著剩下的糧食從‘亭’出來,農戶們便會看見糧商們撲上前,各自開出價碼,以當場收購百姓手裡,才剛從田間收割而來的糧食。

往年都是這樣。

但今年,情況卻是有所不同了……

“廣明成鄉甲裡,田二郎家;”

“田百畝,產粟~”

“唔,三百三十石。”

長安東郊,廣明城鄉。

縣衙稅吏手持兔毫,扯著悠長嘹亮的語調,嘴上一邊念著,一邊將念出的話落筆記錄在面前竹簡之上。

喊出這句‘三百三十石’時,還不忘抬頭望向面前不遠處,正直勾勾盯著米鬥,片刻都不敢挪開目光——生怕被稅吏欺負、剋扣了自家糧食的青年。

“瞧瞧,三百三十石,準是不準?”

聞言,青年只飛快的撇了眼稅吏所在的書案前,旋即便再度將目光移回,繼續盯緊正在被衙役們稱量的自家糧食。

只嘴上答了句:“是三百二十七石四鬥,另還餘了小半鬥。”

說著,青年走上前,將自家糧食從鬥具中倒回米袋,忙活了好一會兒;

把所有的糧食——把自家那三百三十來石糧食都收回米袋,並用手攥緊袋口,青年才終於抬起頭,直視向那腰繫銅印,秩二百石而稅吏。

“今歲,陛下頒了農稅減半的詔書,就在縣衙外的露布上掛著呢。”

“——農稅十五取一,減半,便是三十取一。”

“若按三百三十石來算,俺家該繳農稅十一石;”

“但按三百二十七石四鬥算,則該繳農稅十石九鬥餘。”

毫不畏懼的說著,青年便深吸一口,神情嚴峻的凝望向稅吏眼眸深處。

“一斗米,夠俺家三口人吃一頓飽飯。”

“但這鬥米到了公手裡,卻是連一片絹帕都買不來。”

“——今歲不豐,俺們農人家的日子不好過;”

“還請公,放俺家一條活路……”

青年語調低沉的說出這番話,猶豫再三,終還是極其‘冒險’的將雙手都從糧袋上移開;

飛速拱手對稅吏一拜,之後便又趕忙低下頭,將腳邊的所有糧袋,都再度納入了自己的視線範圍之內。

——不能怪青年太過於小心謹慎;

實在是這些個稅吏,有太多太多手段,能從這些疾苦農戶身上打秋風了。

就說這秋收日,官府派出稅吏、衙役,監督百姓收取農獲,並當場繳農稅,裡面就大有名堂可做。

監督百姓的收穫過程,並‘押送’百姓帶著自家農獲前去繳稅,自然是為了避免農戶偷稅漏稅。

但到了地方,危險就開始接踵而至了。

舉個例子;

你是個農人,你家有一百畝田,今年收穫了三百石糧食。

按照三十取一的稅比,你該繳十石糧食的農稅。

帶著自家那三百石糧食,跟著衙役來到了‘亭’,開始稱量你家的農獲;

糧粒被你從秸稈上搓下,一點點倒入鬥具裡,等差不多裝滿了,稅吏拿條木尺,沿著鬥具上沿橫向一劃——這就是一斗了。

但你沒發現:稅吏用來刮鬥具上沿的木尺,並不是直的!

原本的一斗糧食,被稅吏那微微彎曲,凹面朝上的木尺一刮,就被颳去了不少,明明已經不足一斗,卻依舊被記錄為:一斗。

就這樣,你家那實際上只有三百石的糧食,便被那曲尺颳了一層又一層,硬生生多刮出了十幾石!

好嘛,你家今年理論收穫:三百一十五石。

多出了十五石,就要多繳這十五石的稅,三十取一,便是五斗。

原本十石的農稅,至此變成十石五斗。

別急,還早著呢;

——既然要交稅,伱自然得從你那實際只有三百石,名義上卻有三百一十五石的糧食當中,拿出十石五斗來繳稅。

這十石五斗的農稅,無疑要再經過一次稱量。

這時候,花活兒就又來了。

——你抱著糧袋,正往鬥具裡倒糧食呢,鬥具邊的衙役卻東張西望,同時故作隨意的伸出腳,一下下踢在鬥具邊沿。

每踢一腳,鬥具裡的糧食,便肉眼可見的往下一沉;

到最後,鬥具裡已經是‘米擠米’,想倒都有些倒不出來,得用手摳了!

這都還沒完!

不等你鼓起勇氣,請求衙役‘別再踢了’,衙役手上的曲尺冷不丁一轉,當即便從凹面朝上,變成了凹面朝下!

明明鬥具已經滿了,那向上彎曲的木尺刮過,卻愣是和鬥具裡的糧食還有一層縫隙!

再把這層縫隙填滿,讓鬥具裡的糧食微微拱起——好,這才是一斗;

這樣的‘一斗’,你總共要交一百零五個,湊成十石五斗的農稅。

這又是腳踢震鬥,又是曲尺刮斗的,你這十石五斗的農稅,也早就變成十二三石了。

最後,厲害的來了。

——人家稅吏往上報的時候,壓根兒就不會說你家今年,收穫了三百一十五石糧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