煌未央 作品

第256章 朕,錯了嗎?

華夏曆史上,究竟有多少皇帝親自去牢房見過人,劉榮並不大清楚。

但肯定不會多。

至少在這個時代、在如今漢室,天子蒞臨廷尉大牢,專門見一個羈押在牢內的囚犯,還是一件令人匪夷所思的事。

尤其是在韓安國看來,劉榮此來,韓安國可謂是半點都猜不透劉榮的意圖。

——落井下石?

韓安國自認還有點自知之明,知道自己這麼個小角色,根本用不著劉榮專門跑來廷尉大牢,親自落井下石。

說難聽點,劉榮就算是想殺韓安國,也絕不會親自動手。

原因無他——跌份二字而已。

不是落井下石,那就應該是韓安國下獄之事,或許有斡旋的餘地。

但這麼一想,韓安國就覺得更奇怪了。

若是如此,劉榮似乎仍舊沒有親自走著一趟的必要;

直接派個郎官,甚至是身邊的宦官,來宣詔把人領出去便是。

但劉榮卻不惜自降身份至此,為的,卻是來看韓安國這麼一個‘外臣’?

尤其,還是曾為梁孝王劉武做事,為梁孝王劉武爭儲奪嫡出謀劃策,立下汗馬功勞的韓安國……

“上一次見到長孺公,是在孝景皇帝元年了吧?”

漫長的沉默,終還是為劉榮一聲略帶感慨的追憶所打破;

韓安國跪坐於木柵內,循聲抬起頭,便見木柵外,劉榮一臉輕鬆的端坐在木椅之上,一隻手甚至頗有些失態的以手肘撐住木椅扶手,手也被抬到嘴邊,以食指指腹輕輕摩擦起了下頜。

“想當年,皇祖母不惜絕食相逼,迫使孝景皇帝不得不悖逆先祖之制,許梁王叔入朝奔喪。”

“彼時,跟隨於梁王叔左右,為梁王叔出謀劃策的,便是長孺公了?”

“嗯……”

“朕若是沒記錯的話,長孺公當時,還只是中大夫的秩祿?”

長孺是韓安國的表字。

不同於後世絕大多數時代:如今漢室,其實並非人人有表字,大家也並不習慣以表字相稱。

劉榮一口一個長孺公——偏偏還跟個意味不明的‘公’字敬稱,韓安國自更是一陣摸不著頭腦。

稍思慮一番,意識到劉榮是以當年,梁孝王劉武爭儲奪嫡一事來作為話題開端,當下便也有了猜測。

——磕磣人唄~

一口一個長孺公,擺明了是在嘲諷自己幫梁孝王爭儲奪嫡,最後還是讓劉榮坐了皇位不說,就連韓安國自己,也落在了劉榮的手裡。

若是換做旁人,韓安國免不得要好生展現一下劉漢風骨,就算不大打出手,也起碼要拂袖起身,再丟下一句‘豎子不足與謀’之類的狠話。

但終歸是天子當面,尤其自己還身陷囹圄,韓安國思慮片刻,終還是略有些屈辱的低下了頭。

“然。”

“想當年,皇次子、皇三子,也就是如今的河間、臨江二王,被陛下分別派到先王和臣身邊。”

“——先王喜文好賦,縱是臣再三勸諫於旁,也終還是落入了河間的圈套之中。”

“好在並未曾釀成大禍;”

“至少先王,不曾在河間面前,說出什麼不該說的話……”

見韓安國一副坦坦蕩蕩,絲毫不忌諱自己當年作為的架勢,劉榮也不由得一陣搖頭失笑。

這,便是如今漢室,與後世朝代最大的區別。

——在後世,忠於天子、忠於皇帝,是沒有商量餘地的鐵律,甚至是天道!

但在這個時代,臣下講的卻是食君之祿、忠君之事,良禽擇木而棲。

就拿韓安國來說:你梁王劉武尊重我,給我俸祿,給我施展才華的舞臺,那即便你是要去和天子做對,我也必定會幫你!

而到了今天,梁孝王劉武早已塵歸塵,土歸土,韓安國也落在了劉榮手中,也同樣不會忌諱自己的所作所為。

原因無他,各為其主而已。

“長孺此言,可就有些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木柵外,劉榮仍舊是一副輕鬆寫意,好似與友人閒聊般的愜意姿態;

如是道出一語,旋即便在韓安國疑慮重重的目光注視下,面不紅心不跳,張口便來:“孝王喜文賦,河間好經書——即便到了如今,這,都依舊為天下人所熟知的事。”

“孝王、河間以文交好,叔侄無間,更不失為坊間又一佳話。”

“——朕聽說,即便是到了彌留之際,孝王都還在因為沒能再見到河間,而感到遺憾無比呢。”

“孝景皇帝尚在之時,便是河間,也常在朕耳邊提起孝王文才,並引以為忘年知音。”

···

“長孺公,實在是沉於計謀日久,著了相了。”

“就連如此純潔的情誼,都能被長孺公理解為計謀、策略;”

“又如何不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