摸魚的鹹魚 作品

第 132 章 相見

 極晝結束後的第一個黑夜很短。

 林恩趕往西方的速度稱不上多慢,但在他剛剛到達目的地時,徹底暗下來的天色竟然隱隱開始放亮,天邊逐漸透出了昏黃的光,看起來要不了多久,就會重新進入白晝。

 這個黑夜持續了多久,兩小時?還是一小時?

 極晝帶來的影響尚未徹底消去,即便出現黑夜就昭示著極晝的結束,林恩仍舊有著些許魔力受到壓抑的焦躁。

 或許比起前一陣子要好上一些,但魔力的波動始終不太穩定,溢散出的黑氣帶著暴躁的侵略性,仍舊進行不了太精密的操作。

 林恩略帶不適地將目光從天際透出的昏黃上移開,重新看向了腳下的山坡底。

 北陸的雪山一片連著一片,即便會出現小面積的曠野,很快也會再次出現山丘的起伏,每座山頭都覆蓋著不會融化的積雪,雪下埋著曾經與魔族交戰的古戰場遺蹟,因大部分都被積雪覆蓋,所以進山的北陸人稍一不注意,就容易一腳踏進殘存的詛咒中,不得不攜帶著詛咒度過餘生。

 但即便環境如此惡劣,仍舊有數不勝數的魔獸生存在雪山之中,極晝使得古戰場遺蹟深處的黑暗魔獸產生暴動,黑暗魔獸棲息地附近的其它魔獸被驅逐,由此層層向外,外圍的普通野獸也開始逃竄,等蔓延到人類城鎮邊緣時,已經形成了相當程度的氣候。

 這種成了氣候的獸潮,他已經殺光好幾批了。

 遠遠看著一個小小的黑點露出,緊接著是一條線,隨著奔騰的獸群逐漸接近,林恩緩緩抽出了這段時間已經飲飽了鮮血的杖中劍。

 劍面銀亮,劍尖銳利,或許是融過龍牙龍角和龍血的原因,吸飽了鮮血的杖中劍“德”隱隱透出一股吞噬了足夠血食後猛獸的憊懶,像一頭盤踞在巢裡的惡龍,即便只毫無動作,也仍舊帶著一股令人膽寒的威壓。

 黑暗魔力對於清理大基數的獸潮的確很有優勢,但獸潮中也會存在對黑暗魔力抵抗性稍強的大體型魔獸,在很多時候,通過物理方式終結其性命也是不可或缺的一環,而對林恩來說,這麼做或許也有著其它的必要性。

 使用太多黑暗魔力導致的負面情緒積壓,也需要通過鮮血的噴灑將其發洩出去。

 “……”

 林恩隨手挽了一個劍花,劍鋒的龍族威壓與嗡鳴甚至讓接近的魔獸隱隱流露出一絲畏色,似乎是極晝結束使得獸潮也並沒有前一陣子那般瘋狂,跑在最前的野獸甚至慢下了步伐,用一種注視著什麼更可怖猛獸的眼神警戒地打量著林恩,隱隱有種想要退卻的懼意。

 但林恩沒有停下來。

 他面無表情注視著眼前接近的獸潮,周身溢散出漆黑如墨的魔力,身形對比任何一隻野獸都絕對算得上“瘦小”,就這麼輕飄飄邁開的步伐,雪白的毛皮大氅在身後猛然拉成一條直線,帶著獵獵的風聲,整個人直接化作一道裹著厚重披風的白影,如尖刀般猛然扎進了獸潮中央。

 伴隨著第一抹噴濺而出的鮮血,針對獸潮的最後一場屠殺,就這麼開始了。

 ——

 極寒的天氣讓人對於身體狀況的感知也遲鈍起來。

 託蘭仰頭灌下最後一瓶精力藥劑,冰涼也液體灌入食道,直冰得他有種從胸腔到肺腑都快凍成冰坨的錯覺,不過仍舊能夠感覺到寒冷對他來說並不算一件壞事,畢竟倘若人在這種環境下感到身體發熱,那才是格外危險的情況。

 他已經沒了什麼時間概念,也不記得自己究竟多久沒閤眼,乾澀的眼球被寒風颳得生疼,臉上更是被凍得麻木,如果不是白刺客的面具仍舊能給他擋一擋寒風,說不定面上的皮膚會首先被吹到開裂,讓他本就狼狽的模樣看起來更加慘不忍睹。

 身體狀況有些糟糕,精力體力都瀕臨紅線,如果仍舊不進行休整,沒有取暖和休息,恐怕很難再堅持高負荷的活動。

 北陸這種天氣,如果一頭栽倒在雪地裡,被厚重的積雪所掩埋,恐怕就再也沒有站起來的機會了。

 託蘭很清楚這件事。

 ——但是他很快就要追上林恩了。

 從只能發現前幾日留下來的痕跡,到如今已經追到鮮血尚未凝固的野獸屍體,林恩的身影近在咫尺,只要他再稍微快一點兒,再快一點兒,就能夠追上林恩,然後他應該——

 應該……應該做什麼呢?

 託蘭突如其來迷茫了一瞬間。

 ——他不知道他究竟想做什麼,就像他不知道他為什麼這麼執著要找到林恩一樣。按理來說,他在北陸發現了林恩仍舊存活的痕跡,應當就鬆了一口氣,接下來從長計議該怎麼把他從暗法手中救出來才對。

 但他驟然波動的情緒讓他無法這麼做,在意識到發現了林恩蹤跡的一瞬間,內心裡所有其他的想法全部消失得一乾二淨,理智與冷靜全部蒸發,滿腦子只剩下了一個念頭——他要找到林恩。

 “……”

 來到地圖上標記的位置時,極晝後的第一個黑夜已經即將結束。

 託蘭眼下的青黑已經格外明顯,包裹著暗綠色瞳仁的眼白也早已佈滿血絲,眸光陰沉,長時間的奔跑使得雙腿已經開始麻木,呼吸也粗重得宛如風箱,吐出的白霧被迎面如冷刀的寒風打在臉上,使得面具上都結了一層霜。

 睫毛掛著細細的冰珠,壓在視野上方,遮擋住一小半開始從黑夜逐漸變亮的天色,昏黃的光線將眼前的一切景象都照得格外朦朧,四肢已經感覺不到什麼寒冷,只剩下裹著短袍向前機械奔跑的本能。

 幾天的不眠不休,他已經快到極限了。

 心底正模糊地這麼想著,突如其來的,就在託蘭感知範圍的邊緣,一股格外熟悉的魔力波動驟然騰起。

 悶頭前進的傢伙一愣,隨後目光一凝,速度猛然加快,小腿甚至隱隱燃起虛幻的綠火,燃燒著血液,整個人幾乎化為一抹融入雪地的白影,以完全超出身體爆發力的速度,飛速接近了魔力波動出現的位置。

 昏暗的光線逐漸放亮,熟悉的魔力波動越來越近,新鮮的血腥味鑽進鼻尖,在託蘭已經開始有些朦朧的視野中,終於露出了一個披著毛皮披風的背影。

 潔白的毛皮大氅上濺了點兒血漬,柔軟的領口毛將本來就能一手捂住的下半張臉遮住了一小半,伴隨著最後一頭大型魔獸的轟然倒地,自被擄走後已經很久沒見的林恩面無表情將細劍從魔獸的脖頸處抽出來,避讓開噴濺而出的鮮血後,站在魔獸屍體堆成的小山上,向著他的方向冷冷一瞥。

 漆黑的瞳仁透著冷意,嘴角不帶任何弧度,看過來的眼神也不是曾經的平和,而是帶著一股冰冷的漠視。

 林恩像在注視什麼和滿地魔獸屍體沒什麼區別的肉塊一般,在白晝的第一縷陽光灑在面上時,提著還在低著血的細劍,踩著滿地的屍體,周身繚繞著漆黑的霧氣,就這麼面無表情看了他一眼。

 隨後聲音漠然地開口。

 “白刺客?”

 穿著雪白大氅的林恩透著股毫不掩飾的攻擊性,目光也冷得像箭,以曾經從未見過的殺氣騰騰的狀態,面色冷然地提起了劍。

 “看來是教廷的人。”

 林恩的聲音響起,隨後是不緊不慢接近的腳步聲,輕巧的鞋底踩在浸透了獸血的雪地上,緩慢向著他邁開了步伐。

 “有點麻煩了。”

 ……

 最後一批獸潮的餘波甚至稱不上“獸潮”,只是餘波的獸群。

 在經歷過殺光真正大規模獸潮的歷練後,林恩對付這種小場面,簡直完全就是小菜一碟。

 可能都沒用上十分鐘,這群獸潮的尾巴就在此陷入了生命的長眠。

 ——任務結束,應該回去看看黑暗法師那邊是什麼情況了。

 林恩這麼想著。

 然而這個念頭剛一冒出來,一道很有存在感的灼熱視線就猛然落在了他的後背。

 獸群已經被他殺光了,又是從哪兒來注視,難不成還有隻漏網之魚?

 抱著這種想法,林恩有條不紊將劍從獸屍上抽出,下意識回頭看了一眼。

 ——然後就僵在了原地。

 “……”

 這白色短袍,從短袍下露出的綁帶勁裝,腰部兩側掛著的匕首,和麵上覆的銀白麵具……這身很有特色的裝扮他見過。

 這不是教廷的白刺客嗎?

 教廷這麼快都已經查到他頭上了?

 林恩心下頓時有些紛亂,他開始忍不住心想是不是北陸隊長根本沒聽他的勸告,就這麼把他的行蹤告知了教廷,才導致現在出現這種難以處理的情況。

 教廷對暗法的敵視有目共睹,如果讓這個白刺客就這麼活著回去,那接下來教廷派人來追蹤勢必會觸怒黑暗法師,到時候死得可就不是一個人,但如果做出現在最合適的選擇,就此解決掉這傢伙……雖然他覺得自己的心已經像殺了十年的魚那麼冰冷,但是他殺的也只是“魚”,對於目前還沒對他流露出殺意的傢伙,他也還沒到以撒那種殺人不眨眼的地步啊。

 ——怎麼辦?

 林恩抿住唇,心下不停思忖。

 怎麼處理這個白刺客?放了?殺了?或者要不先抓起來再說吧?

 帶回黑暗法師那裡,黑暗法師肯定有本事讓這傢伙閉嘴,只不過仍舊存在很大的風險是永久閉嘴……也不知道有沒有什麼遺忘藥劑之類的東西,如果此刻託蘭在這就好了,他肯定知道應該怎麼做才能讓這傢伙暫時失憶。

 然而正這麼想著,林恩卻突然意識到一陣奇怪。

 這個白刺客……為什麼在發現他是暗法之後,沒有果斷轉身就跑,而是反而加快速度,不帶什麼殺意,直奔著他這邊來了?

 而且也不知道是不是錯覺,這傢伙的身形輪廓,總覺得有點眼熟。

 林恩提起劍的動作忍不住頓了一瞬。

 小腿上燃起的綠火也有些眼熟。

 “……”

 林恩的目光緩緩上移,最後落到從白色兜帽下透出的微長黑色額髮,壓了一層厚厚雪粒都快變成白色的睫毛,和睫毛下直勾勾盯著他,一眨不眨的暗綠色瞳仁。

 提劍的動作頓在了原地。

 而此時,“白刺客”也在燒血的增幅下剎那間出現在了他面前,暗色的綠瞳直勾勾盯著被裹在毛絨領邊裡的臉,更是直接伸手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冰冷的手指死死圈住腕骨,像是生怕他跑掉一般,明顯是批了層白刺客皮的熟人乾澀開口:

 “林恩……”

 然後在下一秒,就這麼保持著死盯著他的表情,毫無聲息栽了下去。

 林恩:“……”

 ——等等,託蘭??!

 ……

 被完全沒想過會出現在北陸的熟人突然倒下給嚇了結結實實的一跳,林恩嚇得直接把手裡的劍都直接扔進了空間手環,連忙俯下/身,摘掉覆蓋在熟人臉上的面具,伸手探了探這傢伙的鼻息。

 還好,還有氣。

 林恩又將手暖溫後探進這傢伙的短袍裡摸了摸,摸到了一片冰涼,這種體溫已經完全超出了正常人能夠達到的範疇,甚至比起託蘭平時也偏低的溫度,也顯得有點兒太誇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