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2 章

 庭院中一時風聲簌簌,枝葉抖顫,蘇韻之見陸嶼然這樣,先怔了一瞬,隨後俏臉落霜,猛的將跟前杯盞一推,道:“在地上和我打算什麼本事,有本事,和我下溺海打!”

 陰官的能力註定了有很大的侷限性,蘇韻之有八成的本事都是用來對付海里的東西的,再說,誰閒得沒事要跟陸嶼然在地上打,他那第八感出來,有一個算一個,誰能不趴下。

 見此情狀,商淮心中鬱悶的一口氣還沒順下去,又提了上來。

 他也不知道為什麼陰官家的這位小姑娘嘴怎麼那麼犀利,脾氣也大,愣是誰也不怕,這種話,就算是他最年少輕狂,膽大包天的時候,也沒敢在陸嶼然面前如此猖狂過。

 他頭皮陣陣發麻,又不得不站出來和稀泥,攔在蘇韻之跟前,好言好語地道:“大執事,咱們才組隊呢,後面還有好一段時日共事,和氣生財啊。”

 溫禾安也不由得站起來,她先看一臉氣鼓鼓的蘇韻之,朝她搖搖頭,隨後不太自然地捏了捏指尖,螓首看向陸嶼然。

 她不真動干戈的時候,骨子裡天然淌著種密不匝風的溫柔,若是再刻意一些,漂亮的眼睛裡就會泛出一種無知無覺的潮意,像在無聲息下一場綿綿細雨,縱使什麼都不說,哄人歇火的意思也很是明顯。

 陸嶼然緊握著椅骨的手背經脈忍耐地跳動。

 說實話,他從未覺得自己有這麼不經激,一邊冷然覺得此情此狀簡直幼稚至極,神經卻止不住的尖銳,像一根拉得越來越緊的弦,繃到極致,自己也能清楚的感覺到,

 他現在的處境何其危險,距離她警告的那個“粉身碎骨”的崎嶇絕境,只差最後一步。

 蘇韻之在原地晃了半圈,高傲地甩著辮子,巴掌大的臉被氣得微紅,像小孩偷喝了大人的酒,發脾氣嘟囔的時候就更像了:“……誰不和氣了,我跟他說話了嗎?!莫名其妙。”

 她挑剔地盯著商淮,大有讓他這個“中間人”評評理的意思。

 商淮抽了一口氣,又抽了一口氣,最終低聲說:“你晚上會不會餓,要不要跟我去廚房,看看還有些什麼食材,給你做點小零嘴備著?”

 蘇韻之定定地看著他,看了好一會,皺了眉,直白地戳穿:“你在岔開話題。”

 “但是好吧。”她眼睛轉了轉,拍了拍裙角上不存在的灰,低聲嘟囔,大有種識時務者能屈能伸的韌性:“在陸地上,我讓讓他也沒什麼,等下了溺海,但願他還這麼有骨氣——綁別人又沒綁他,他急什麼。”

 多管閒事。

 商淮心想你還是趕緊別說了,暗地裡唉聲嘆氣地帶著人去了廚房。

 方寸之間倏然靜下來,一頓飯吃得心驚膽戰,羅青山抱著藥箱低著肩骨,一驚一乍,進也不行,退也不行,正兩難之際,卻和溫禾安的眼神對上。

 他和這位一少主相處也有一段時日了,她應對任何事向來都有自己的章程,不急不緩,有條不紊,難得見現在這樣帶點窘迫,想說什麼,又無從

 說起的樣子。

 溫禾安確實,一時之間不知道該說什麼。

 凌枝口無遮攔,向來隨心所欲,想說什麼就說什麼,她是好心,然而那些詞,也確實太過……露骨,尤其是在陸嶼然面前,讓她怔過之後,很有些茫然無措。

 “晚上不能下溺海,我們只能等天亮了去試試,你先上樓歇一會吧。”溫禾安望著他,說起正事上的佈署安排:“我等會再和她聊一聊,無歸和雙魚陣在不同的地方,若是相隔甚遠,大概要分隊行動,我問問她還能不能在蘿州城找出個能下溺海的陰官來。”

 陸嶼然下頜微收,他在原地站了一會,半晌,才閉了下眼,嗯了聲,頗感荒謬地上了樓。

 蘇韻之初來乍到,看樣子也沒打算挪出去住,等捧著一匣子烤餅乾從廚房裡出來後,就自然而然地跟溫禾安回了她的小院子。心力憔悴的商淮在後面看著這一幕總算稍微放下了心,至少她看上去和溫禾安的關係還不錯,沒有半夜打起來的徵兆。

 夜風徐涼,幽幽送香,蘇韻之捏著塊餅乾,小口小口地咬,唇齒間清脆留香,這種香甜的滋味讓她分外滿足。

 她踩著溫禾安手裡燈籠的影子,左看右看,跟著跨進門檻,倚在門口,又見屋裡點起蠟燭,才挪過去,看中了窗欞邊那張小小的美人榻,她躺上去,渾身一鬆,說:“我睡這,不和你睡,你睡覺老搭著我。”

 溫禾安坐在桌前,託著腮,好笑地看著她晃來晃去不安分的辮子。

 說起來,她們兩個見面的次數並不多,但勝在投緣。

 陰官家家主需要常年鎮守在淵澤之地,輕易不會出門,有些事凌枝不樂意出面,通常叫執事自認家主,搪塞應付外頭難纏的老怪物們,也因此外界對本家家主的說法各有各的由頭,傳得光怪陸離,天花亂墜。

 “剛開始見你來,還以為是自己眼花了。”溫禾安給自己倒了杯涼茶,又給她倒了杯,怕她吃得快被餅乾噎著:“你這次來是為了什麼,我想了想,也沒哪家的人情請得動你。”

 “確實。本來沒打算來的。”凌枝分外坦誠,黝黑的眼珠轉了轉,用手帕擦了擦嘴角,說:“我師兄難得有想要的東西,張榜懸賞,我來走一趟,把雙煞果給他帶回去。”

 溫禾安唇邊恬淡的弧度不變,她點點頭,指尖點了點桌面,姿態也很坦然:“我還在猶豫,要不要將雙煞果提前毀去。”

 “那還是老規矩,各憑本事。”

 凌枝半分也沒遲疑,就如此達成了共識,只是細想過後,心裡到底有點不舒服,納悶又不解,跟她嬌俏抱怨:“你說我師兄眼光究竟是哪裡出了差錯,他怎麼喜歡溫流光。”

 溫禾安揚揚唇,問她:“吃醋了?”

 凌枝想了想,看了看她,白皙似玉的臉龐上浮出一點煩惱之色:“不知道。幫誰都行,我不想幫溫流光,你和她不是天大的不和麼。”

 溫禾安凝著她越來越糾結的神色,覺得凌枝有時候是真像小姑娘,天真稚氣與我行我素矛盾又恰到好處的交織在一起

 ,很是可愛,她煞有其事地點點頭,讓她寬寬心:“我和她的不和我自己解決,我這不是,才將她揍了兩頓麼。”

 凌枝心裡舒服一點了。

 “也是,你要真下狠手,向來都是別人倒黴。”

 然而別的事上也就算了,凌枝也不是沒有鄭重其事地一口回絕過溫禾安,只是這件事,尤其是瞭解原委之後,她心中莫名有些彆扭,當即繞著自己髮尾轉了幾l個圈圈,最終咳了咳,鼓起臉說:“按照慣例,我師兄年底要離開淵澤之地,日後沒法陪我了。他性格太軸了,煩人得很,我按照你的方法跟他提過兩三次,他都裝作不懂,說待我如親妹。”

 凌枝高傲地抬著下巴,“呵”了聲,顯然對這種說法不以為意:“這麼多年他也沒要過什麼,難得有個條件,他自己求的,我才不管他是為誰求的,反正將雙煞果帶回去,他必須應我一個條件。”

 溫禾安失笑,抿了口茶,又覺得這很是符合她的行事作風。

 “我還沒問你,你又是怎麼回事。”凌枝看著她,皺皺眉,撇了撇嘴:“我早就和你說過了,別對誰都那麼好,你就該跟溫流光學學,手段那麼溫和做什麼,別人還當你好欺負。”

 溫禾安含笑望著她,怎麼看怎麼安靜內斂,渾身好似由風與水攏聚而成,找不出一根骨頭的軟和,給人的感覺舒服得沒有邊際。

 凌枝只得眨了眨眼,“唔”了聲,看起來很為她發愁。

 “阿枝。”溫禾安凝著搖曳的燭火,最終喊了她一聲,語調是從未有過的欲言又止,聲線凝重:“你有李逾的消息嗎。”

 大概是因為真的許久沒有接觸了,乍然一聽這個名字,凌枝都靜了靜,認真回想後搖頭,納悶地問:“他?他不是一直在九洞十窟嗎。”

 凌枝常年待在淵澤之地,每年出關的天數屈指可數,見過的人也不多,寥寥無幾l幾l次接觸外界,還總是遇見十分不好的事,一下就敗壞了心情。

 即使如此,在她接觸過的兄妹中,溫禾安和李逾也絕對是叫人印象最為深刻的一對。

 他們難得見一次面,見一次吵一次,吵得越來越厲害。

 說實話,凌枝還是第一次看見能把溫禾安逼到臉頰脹紅,深深呼吸這種程度上的人,他們吵得兇,但總又給人一種,即便如此,他們也仍是這世間最希望彼此好,越來越好的兄妹的錯覺。

 雖然他們並沒有血緣關係。

 溫禾安問這話前,其實能猜到是這個結果,她捧著臉頰,惆悵地嘆息一聲:“九洞十窟現在局勢亂了。”

 凌枝嗯了聲,大有一種哪裡哪裡亂,只要溺海不亂,都跟我關係不大的架勢。

 溫禾安的情緒來得快,去得也快,只是在眨眼間,她就已經若無其事地收整好擔憂,問凌枝還能不能找來第一個陰官,他們要兵分兩道,一道目的在無歸,一道在雙魚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