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不知他們境況如何?”
“阿老,”男子頓了頓,“從今往後,只能靠我們自己了。”
“老師的意思是,他們會再來?!”青年神色瞬變,不自覺緊了緊拳頭,顯見兩個“他們”的含義並不相同:對前一個滿懷憂戚與關切,對後一個則充斥著憤恨與驚懼。
“此次大劫,吾族降生萬萬年以來從未有過。彼等手段非常遠超意料,吾輩切不可大意,定要搶在浩劫再臨之前積蓄起足夠的力量。”男子一邊說著,一邊攤開手掌。
但見流光溢彩玉氣飄旋,最終凝聚成一部薄薄的扇形玉碟,在落日餘暉中晶瑩剔透,紋理畢現。
“聖器?!”青年挑眉驚呼。
“也只是殘片了……”中年男子低頭尋找著地面上的螞蟻,話鋒一轉,問:“你頭一回隨我入聖地試煉,便巧遇蟻象死戰。你可還記得?”
“弟子未敢有忘。”
“蟻多咬死象,撼天當如何?”
“再如何卑微,”青年釋懷笑言,似乎經此一番劫後餘生,終於鼓足勇氣將瀰漫心間的黑暗與浸透骨髓的冰寒驅離體外,“但一隻一隻疊起來,便是螻蟻,也總能觸碰天際。”
男子笑而不語,只是點了點頭,繼續凝視遠方,似要把那輪紅日看穿,乃至穿透即將降臨的黑暗,進而抵達不久後必然伴隨而來的光明。
自此以後,中年男子時常這般凝望,成千上萬載歲月從指縫溜走,總把三千大千世界看了一遍又一遍。
奈何三千世界何其廣袤,在某些不經意的時候,在某些不為人知的偏遠角落裡,總不免某些人、某些事以及由此交織而成的尋常瞬間,猶如滑落指間的細沙一般,未曾被留意。
比如一名棄嬰。
比如一個狼孩。
被遺棄的女嬰被裹在厚實溫軟的襁褓中,裸露在外的皮膚漆黑如夜,想是被環繞身邊的一群彩蝶所吸引,銅鈴也似的眸子隨之轉來轉去,不驚,不懼,不哭,不鬧,就那麼安安靜靜地躺著。
如此過去不知多久,翩躚的蝶群轟然散開,女嬰顯有所察,眼珠微轉,深邃的眼眸倒映出一抹倩影。
一名中年美婦無聲駐足。
婦人閉了會兒眼,然後望著山外某個方向嘆了一口氣,將襁褓抱起懷裡,伸出柔荑般的蔥指逗弄著女嬰,被散而復聚的蝶群拱衛著漸行漸遠,最終消失於茫茫深山。
差不多同時,在同一片土地上,遠在東邊數萬裡開外的荒原上,一隻白毛母狼用嘴叼著,小心翼翼將一名三兩歲的男孩放在了一位老者跟前。
“縱是獸類,也見人性。”老者望著漸行漸遠的狼群,“世間多少人,雖披人皮,卻只有獸性?”
看看眼前的狼孩,看看掛在狼孩脖子上的那根繩子,看看繩子上穿著的一面圓盤,老者時而蹙額時而舒眉,時而搖頭時而頷首,盯了半晌忽地展顏大笑。
“有趣有趣,實在有趣。既是天意如斯,莫如從此以後就跟著為師遊戲人間吧。要得啵?”老者只顧說,對狼孩齜牙咧嘴的撲騰視若無睹,單手拽緊後領子將人拎起半空,不緊不慢地從腰間布袋裡取出一本冊子,隨手抖開一頁。
書卷老舊,頁面無字。
“這破書咋又沒反應?”
嘩啦聲響,書被老者提在手中甩來甩去。片刻後,泛黃的紙頁上泛起陣陣光沫,浮空現出三列金色古篆。
三月初七。
宜遠行。
大利西方。
“方向有了,叫什麼名字哩?”老者收拾妥當,把狼孩扛在肩上就走,走沒多遠便哈哈大笑起來,明顯有了答案。
許是因此,老者渾不在意落在後背上密如鼓點的小拳頭,一邊輕輕拍打著狼孩渾圓的兩爿翹臀,一邊隨著節拍哼起即興的調子:
謀虎皮那個扯大旗
揀個娃娃唱大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