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水月洞天
唔嘛飛起來何其快,跟一陣風似的,在一干目瞪口呆的表情中,後發先至,將眾人遠遠甩在身後,朝那道地縫直衝而去。
離得越近,情形越發清晰起來。
當先入耳的,除了喁喁人語,便是隆隆水聲。原來那地壑不單切割了靈田,更將涼河截斷,硬生生造就一道水瀑。
水汽混雜著煙塵,瀰漫了腳下大片虛空,難窺其底,堪比萬丈峭壁。與此相較,地壑之寬廣更顯直觀:兩岸的雜役對望,只見彼此渺如螻蟻。
前一刻還是坦坦平原,轉瞬工夫就成了深谷懸崖,造化之功可見一斑,實在令人震撼。寵渡以為就算並無洞府,也足可一觀了。
灰濛濛的谷壑中,飄散著或明或暗的流火,對岸崖壁上的山洞依稀可辨。洞口大小不一,形狀各異,眾人各施手段,花樣百出;但更多的還是壁虎爬牆一般,老老實實沿著地形攀援而下。
而寵渡要入谷,仍要靠唔嘛。
奈何崖下疾流亂竄,站在背上怕是難以保持平衡,寵渡改抓那夯貨兩隻前腿兒吊著,怎料剛出幾丈遠,便聽頭頂一聲驚呼。
“胖、爺、來、啦——”
循聲抬頭,但見一坨黑影。
好胖的黑影。
好重的黑影。
剎那的恍惚間,寵渡腦中劃過兩個閃念。
其一,按老頭子當年忽悠自己習武時的話來說,“輕功的奧妙之處,就是可以讓一個像肥豬那麼重的人飛到半空之中,而且可以叫得像殺豬一樣。”
其二,這道黑影很熟悉,早在進入金烏山谷盜酒的那個晚上就見過,當時差不多也是這樣跳下來;不同的是,上次落下來可以踩在地面上,而這次腳下卻深不見底。
“這死胖子……”寵渡話音未落,被戚寶一把撲在身上抱緊雙腿,只覺陡然一沉,登時望崖底墜去。
崖壁上的雜役循聲回眸,但見一串殘影,低頭看時,兩人一獸一路慘呼,已然淪為朦朧的一團黑點。
“死胖……還沒下……”
“等你啊。”
“……跳過來……”
“沒想這……託不住不是?”
“……幾斤……心裡沒點數啊?”
“別說了……辦法……”
話音被狂風撕扯著,顯得斷斷續續含混不清,卻無礙從隻言片語中推斷彼此的意思:止住墜勢才是當務之急。
所幸這樣上不沾天下不著地的局面,寵渡已非頭回經歷,正要催動炸符,藉助爆開的氣浪緩解墜勢,冷不丁望頭上晃過一眼,忙將手中的符紙收了起來。
唔嘛,有變。
那夯貨昂頭閉眼,即便使出了吃奶的勁兒提拉,仍不免越落越快,眼瞅著力不能支了,周身卻猛然亮起陣陣烏光,背上那四坨奇形怪狀的黑斑飄離,延展,拉伸,迅速化作四片黑色羽翼。
唔嘛後來曾說:“我當時害怕極了。”
這是後來。
而此刻,這夯貨渾然不察自家身上的異變,兀自呲著兩排大白牙露出血紅的牙槽,不自覺地將四隻風翼扇得密不透風,雖也搖搖欲墜,好歹就此漸漸緩住了墜勢。
“噫!不想竟有這般造化。”寵渡挑眉暗喜,卻不敢僥倖。因為唔嘛全身抖如篩糠,顯見撐不多久,寵渡連連比帶劃讓它飛往崖壁上一方凸起的寬闊石臺。
果然,離石臺尚有三兩丈高,唔嘛頓然脫力,雙眼兒一翻,一個倒栽蔥往下掉。至於二人,對拍一掌,借力展開輕功,卻也無甚大礙。
只寵渡底子更好,輕飄飄觸地無聲。相較之下,戚寶就慘了些,三四百斤贅肉近乎筆直地砸將下來,轟隆一聲,幾乎沒將那石臺直接乾裂。
石臺上,早到的雜役聽此動靜,紛紛側目而視。寵渡心憂唔嘛的情況,對眾人的眼光不作絲毫理會,三步並作兩步趕往不遠的一處石堆。
風翼已復作原本的黑斑,烙在唔嘛背上。那夯貨四腳朝天口吐白沫,眼珠子亂轉好似兩團漩渦,蹬直的小短腿兒不時抽搐兩下,彷彿就剩下半口氣吊命了。
戚寶靠上近前,伸指戳了戳,嘿嘿笑道:“什麼構造,還挺彈。”寵渡一把拍在肥厚的手背上,“他孃的瞎戳個什麼勁。”
將唔嘛收進虎皮袋,二人輾轉來到洞口,見了些古樸滄桑的紋路,繁複難解;而在洞頂石壁的正中位置,模糊的刻痕構成了四個古字。
“水……”戚寶支吾著。
“‘水月洞天’。”寵渡白了一眼。
“這都認得?”
“還有咱胖爺不認得的?”
“不過是考考你嘛。”
“別貧了,趕緊進吧。”
“好,小心些。”
未知令人難安,便是戚寶也彷彿換了個人似的,完全不見了平日裡的吊兒郎當,眉頭擰成一個“川”字,左手捻符、右手攥錘,凝神戒備著隨時可能出現的危險。
對此,寵渡很是滿意,本來還怕戚寶大意,但見他這副架勢,心知再無提醒的必要,也緊跟在後,邁步踏入山洞。
因為之前的大地動,洞中四壁裂紋遊走,加之碎石遍地,行路頗為不易。好在壁上時有星星點點的亮光,雖則晦暗,亦可視物,並非伸手不見五指那樣的黢黑。
“是夜光石。”
“咱胖爺這回有見識了?”
“嘁,都說了先前是考你。”
“胖爺受累,再指教指教?”
“既然你誠心誠意地問了,胖爺就大發慈悲地說與你。”戚寶一番搖頭晃腦,教書先生也似,“這一路過來,嵌在壁上的除了夜光石,可還有他物?”
“貝螺、龜殼?”
“你倒眼尖……可知從何而來?”
“請教。”寵渡忍俊不禁。
“這都不懂?這些東西水裡才有嘛。”戚寶很有些找回場子的模樣,“想來這水月洞天原本當是一座水府,必也是因為類似今日這等劇變,才被深埋於地。”
“有見地。”寵渡心中當然早有判斷,卻還是配合地豎起拇指,“不過這麼走太慢,等到了地方,殘羹剩飯都沒了。”
“怎麼說?”
“左右你我並非頭一撥進來的,”寵渡看著周圍新落下的刀劍劃痕以及火灼的石塊,“就算這道中有什麼機關之類的,怕也年久失修,被先行之人盡數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