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有扶蘇 作品

第五百四十九章 試探

換句話說,現在站在他面前的是大魏的秘諜頭子,如果有人說這個書生人畜無害手上沒沾血,那麼將領怕是真的要笑出聲來。

可天子要去西郊祭陵,本來就應該由禁軍護行,錦衣衛雖然也是天子親衛衙門,但誰都知道如今的錦衣衛更像是督查百官和民間的陰間衙門,他們來湊什麼熱鬧?

“有,”有諜子遞過來加蓋了兵部印章的調令,“禁軍散到外圍,後撤五里,不準入永陵。”

一言一行都透著股居高臨下的味道,那抬起的目光看誰都像在看屍體,將領心頭一跳,剛剛升起的些許不滿便煙消雲散,隨著他揮了揮手,沿街道佈防的禁軍迅速集結後撤,一個個身著飛魚服按著繡春刀的錦衣衛接手了佈防,而在他們出現的一瞬間,彷佛連街道上的議論聲都平空壓低了半截。

畢竟是屍山血海浸出來的名聲。

已經是巳時,天子巡遊接受萬民朝闕的流程已經快走完,極長的隊伍開始轉向西郊,步行了許久的百官也終於得以騎馬坐轎,畢竟從這裡到西郊還有很長一段距離,而官員隊伍裡有不少老臣,真走過去怕是要丟掉半條命。

京城西郊的皇陵有三座,但實際上天子只需要祭魏太祖的永陵,加上太廟宗廟,便是三獻,以此表示皇位是一脈相承,從先帝那裡承襲下來的意味,按道理說這些流程應該在天子入京繼位時便走完,可誰知道當初天子會半途就去了北境?明明已經繼位快一年,卻在此刻才真正踏入京城--這真算是大魏頭一遭了。

著甲戴白翎盔,馬額嵌青銅獬豸面,持六尺障刃戟,刃面陰刻《魏律》首章的鐵騎開道,五色旗陣護著山河社稷旗緊跟其後,厭勝銅鼓車上奏著《承天》雅樂,懸七重鮫綃帳的玄玉輅被護在中央,隊伍緩緩過了文華門,有宦官上前請天子下鑾,趙吉轉頭看向顧懷,眼裡滿是徵詢的味道。

“去吧,”顧懷鬆開手,“這不是孤的祖先,孤不能陪你。”

天子下鑾,由宦官陪著九次跪拜碑亭,然後徒步登盤龍磴三百級至魏太祖永陵,文官集團和武將陣列趕到山下,徒步登階,洋洋灑灑跪了一大片,注視小皇帝按照舊制將祭文焚於銅龜,一縷青煙扶搖而上。

祭陵的祭文禮部早些日子就寫好了,只需要照著念就好,年幼天子稚嫩的聲音在永陵前回蕩,然而許多人的心神卻沒放在這祭文上,只是不時看向負手站在遠處的靖王,以及那些扶刀護衛在四周的錦衣衛身上。

風雨欲來的感覺壓在每個人的心頭,然而讓他們鬆了一口氣的是,直到祭陵完畢,顧懷都沒有說什麼或者做什麼,他只是好像一個孤零零的看客,看著這繁雜的禮制,面無表情。

沒有人喝問他為什麼不跪,也沒有人在陵前哭個幾聲指桑罵槐演一出憂國憂民大罵藩王,經歷過城門前的那一幕,所有人想的大概都是安穩走完這個流程,如今顧懷沒有再試圖踐踏祖制,他們慶幸還來不及,哪裡會去找他的麻煩。

然而就在天子祭陵完畢,文武百官鬆口氣紛紛站起,以為接下來就是去祭拜太廟宗廟的時候,顧懷開口了。

“去景陵,”他說,“先帝還沒祭。”

那是趙軒的陵墓。

按照禮制,祭陵只祭太祖陵墓,然後去宗廟給先帝上柱香就行,甚至如今的天子都不是趙軒的直系血脈,沒有人預料到顧懷居然會在此刻提起這件事,也不知道他究竟想幹什麼。

只有禮部尚書顫聲道:“不符祖制...於禮不合!”

“所謂的禮制,其實在孤看來並不重要,”顧懷說,“孤知道你們想一再強調這個儀式的神聖感,孤也沒有試圖徹底否定這一點,但在孤看來,如果沒有先帝當初的死守京城,勵精圖治,如今大魏是否還存在都難說,天子祭陵,怎麼能不祭先帝?”

“夠了!”終於有人忍不住了,不顧自己的官服下襬還沾著雪水,猛地站了起來喝道,“此乃太祖陵地,靖王你不遵禮制,難道是要效‘指鹿為馬’一事嗎?”

顧懷看著那怒氣勃發身子都在顫抖的年輕官員,笑了起來:“指鹿為馬?孤很好奇,只是想讓天子與你們去祭拜一下先帝,很過分麼?”

“你這是矇蔽天子,輕視百官!”

“孤只是覺得你們的忘性太大,比如說你們中的很大一部分人都忘了,遼人差點打進這座城池,”顧懷說,“前些日子孤聽說京城裡有很大一部分官員勳貴認為不應對遼大動干戈,收復幽燕的一戰更是在賭國運,孤是個只知道打仗的莽夫,把魏國架在了一失足便會滅國的烈火上。”

他平靜地說著,視線落在永陵深處,沒有去看那些眉頭緊鎖的人們:“只是短短几年,你們就忘了當初魏國差點丟掉半壁江山,忘了先帝是怎麼在風雨飄搖中繼位,守住了這座京城,忘了北境死去的無數子民與士卒,忘了那千里平原上,處處都浸著北人的血,你們只覺得能把遼人逼回北方就好,大家都可以坐下來享受榮華富貴過安生日子,卻忘了魏遼早就是不死不休的局面,如今的北邊還有無數人在流血,你們卻想停掉後方對北境的支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