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有扶蘇 作品

第五百五十一章 妄議

天子入主宮城是件大事,尤其是在如今這種北境與京城愈發割裂的背景下,當文武百官簇擁天子祭拜太廟宗廟時,一時間竟不知多少人回憶起這一年來京城在權力地位上的衰落,心潮湧動,紅了眼眶。

 

如果顧懷在這裡,大概要冷笑一聲這幫人都閒出病來了,畢竟在他看來,想要北伐大魏一切都要以北境為重,京城偏居後方,遼人碰都碰不到,權力重心北移不是很正常?

 

只能說他還是不太理解這個時代的人,如果他能知道自己的所作所為在這些人心中已經上升到“國賊”的地步,或許他也多少能理解這些人矯情得潸然淚下的模樣。

 

人心是複雜的,百官是守舊的,所謂的大勢如此上下同心,在這個年頭根本不存在,趙軒和顧懷一門心思想要北伐滅遼,讓天底下的老百姓都能安生過日子吃飽飯,然而他們都忽略了,也許並不是所有人都會像他們那樣對遼國抱有十足的警惕與戒心。

 

說實在點,朝堂百官有多少見過活生生的遼人?大魏建國百來年了,遼人一直在北方,習都習慣了,突然跳出來個人要和遼國賭國運,拿著大魏的江山去和遼國拼死拼活,在大多數官員看來,完全就是為了成自己一人之功而不顧天下安危,這樣的人不是國賊是什麼?

 

他們看不到北境曾經淪陷在遼人的馬蹄之下,看不到遼國存在一日便有馬踏大魏江山的可能性,看不到偏居南方只能苟延殘喘,他們只看到無數的錢糧輸送往北境,去填補顧懷的野心,只看到那些慘烈的戰報成就了顧懷的威名,看到顧懷挾持了天子,號令著整個朝堂,讓京城文武都成了提線木偶一般的人物,讓大魏只能在這場你死我亡的戰爭中滑向舉步維艱泥潭。

 

他們也看不到國戰的勝機往往只會在某些特定的時間段出現,遼國如果從這兩年的艱難中緩過來大魏將再無幸理,他們只看到一個外姓藩王急功近利地想要在短時間內不斷地主動進攻北伐,甚至於把天子都帶到了北境以此來威脅朝堂妥協!

 

如果說他們個個都是爭權奪利,只顧自己享樂的蠅營狗苟之輩也就罷了,偏偏有這些想法的一些還是實打實的忠臣幹吏,當初趙軒就察覺到了這種情況,所以才一邊哄著這幫人一邊支持顧懷打仗,縫縫補補勉強能把局面維持下去,可趙軒一走,以顧懷的脾氣怎麼可能這些人妥協?京城的衰落,北境王府權柄的延伸自然就成了必然的事情。

 

按顧懷的說法,那就是你們不想幹,我重新培養批人來幹不就行了?意識形態得不到統一,那你們就給我有多遠滾多遠。

 

所以顧懷現在能成為他們心中竊取國之權柄,專權擅弄的“國賊”,然後在天子祭拜宗廟的過程中落淚,仔細想想還真不難理解--畢竟天子回來了,希望就有了,朝堂完整了,京城自然就要再次成為大魏的中心了。

 

而這一切楊溥是明白的。

 

站在百官之首的楊溥看著宗廟前焚香扶搖而上升起的青煙,感受著身後百官對於顧懷毫不掩飾的恨意與戒心,略顯沉重地嘆了口氣。

 

仔細倒回去想想,也許這一切的種子都是他埋下的,他把顧懷帶上了仕途,卻因為想要保護顧懷不掉入朝堂這染缸,所以一直讓顧懷遊離在朝堂之外,這樣做自然遠離了那些蠅營苟且,但也讓顧懷忽略了這個年代朝堂的規則,和朝堂百官徹底離心離德,如果顧懷想做一件事而得不到所有人的支持,或者說顧懷意識到朝堂百官複雜的心思以及秉性不僅不能為他的北伐提供幫助反而很可能拖他後腿,那麼顧懷唯一的選擇便是徹底將百官踢到一邊,對他們說一句話。

 

幹得下去就幹,幹不下去就滾。

 

北境與京城,王府與朝廷,顧懷與百官,雙方的間隙能走到今天這一步,是某種偶然但也是必然,這一年來楊溥一直努力想要彌合這種矛盾,但他的身份決定了他不可能真正成為顧懷和百官達成某種妥協的促成人,作為顧懷的父親,百官對他這個官員領袖既有敬意,也有天然的疏離與戒備,而作為朝廷首輔,哪怕是一個支持北伐的朝廷首輔,他也不可能讓顧懷回心轉意考慮一下和官員們握手言和。

 

臨到老了反而把自己搞得裡外不是人,真是一世英名晚節不保--楊溥無奈想道。

 

或許這也是他想要離開朝堂告老還鄉的原因之一,但無奈於顧懷的仗打得太快也太狠,但凡坐在首輔位置上的不是楊溥,都有可能會扯顧懷的後腿,換做其他人怎麼可能在朝堂百官都與顧懷形同陌路的情況下全力支持北伐?但凡不想捱罵,就得先罵顧懷,長此以往,大魏的分裂就真的要上演了。

 

沒辦法了,硬撐吧,拼死拼活地幹活,保證蜀地和江南對北境的物資供應,保證西夏與遼國西京道的戰事就算不順也至少不能輸,保證朝堂百官對於顧懷的討伐只侷限於嘴上--鬼知道他這一年來過得有多艱難,一直鄙夷死去的張懷仁是個勤勤懇懇的縫補匠結果沒過幾年全應在了自己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