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六章 大戲
文毅--溫仁忠厚曰毅,能紀國善曰毅。
諡號送上去,三公銜未曾提及,葬禮的儀制從簡,宮內回覆:准奏。
這下子禮部官員們紛紛鬆了一大口氣,然而旨意才過司禮監,到了內閣又被人攔了下來,以次輔之位掌朝政的楊溥拿著旨意走進了禮部的大門,據說發了好大一通脾氣,最後還找上了剛剛開始監國的太子,但聽到旨意出自陛下的意思後,才臉色鐵青地回了內閣。
事還沒完,如此諡號,如此葬禮,本就讓許多官員為張懷仁鳴不平,然而葬禮還沒過三天,又一封奏摺的出現,讓整個朝野一片譁然。
元熙八年八月十九,都察院御史楊知突然發難,上書彈劾張懷仁十大罪,就如同預先彩排過一樣,那些去參加過葬禮身上香燭紙錢氣息都還沒散盡的幾位官員一擁而上,把張懷仁從十多歲到六七十歲的事情都翻了出來,天天罵日日吵,他們以楊知那封奏摺為基礎,直把張懷仁貶成把持朝政禍國殃民的第一罪人,唯恐落後於人。
當然,死去的首輔他們敢罵,活著的次輔當然還是要忌憚一些的,所以這幾日上朝百官們都在看著那幾個人表演,然後再看一眼面無表情主持議事的楊溥,最後再看一眼上頭空空蕩蕩的龍椅--然後就明白了一切。
對於這一切宮裡並沒有什麼贊同的聲音,甚至還下了一封旨意訓斥人死事消,勿要再論,然而一些官員回過了味兒,張懷仁屍骨未寒,如果陛下真的不想讓百官議論,大可以懲治那個端起碗吃飯放下碗罵孃的御史楊知--但陛下並沒有。
漸漸的聲討張懷仁的官員慢慢多了起來,也不知道深宮裡那位是不是想到了張懷仁阻攔他尋仙問道的一系列舉動,在又吵了幾天後,新的一道旨意出來了。
撤銷諡號,追回扶靈返鄉的張懷仁家眷,百官議其罪。
從中秋夜宮宴的變故,再到張懷仁的死訊傳遍京城,中間隔了兩天的時間。
其實說到底在那天夜裡看見張懷仁的模樣之後,大家都已經有了心理準備,這個辛辛苦苦撐著大魏這個爛攤子這麼些年的首輔,早已經到了油盡燈枯的時候,但很可惜卻連告老還鄉的機會都不曾有,陛下似乎是想要他死在內閣首輔這個位置上,而張懷仁也從來沒有上過想要退休回家頤養天年的摺子。
這大概也算是君臣之間的一種默契,大魏的朝堂就是靠這種默契才能磕磕絆絆地維持到今天,你修你的仙,我幹我的活,大家誰也別禍害誰,你一門心思尋仙問道我不反對,但我要乾點實事讓老百姓們日子好過一點你也別指手畫腳。
於是在這幾年裡,新的稅法出爐,官場貪腐的風氣有所好轉,府庫比起前些年的入不敷出已經有了些許結餘,起碼可以保證地方餓不死人的同時勉強供應北方戰局--這些全部都是張懷仁的功勞。
與再次煥發生機的帝國相反的,是張懷仁蒸蒸日下的身體,大概是工作太多,壓力太大,他經常暈倒,吐血也是常事,然而他還是未曾缺席過一天,沉默地走進內閣開始繼續維持這個帝國的運轉,竭盡心力不讓大魏倒下去。
這就是張懷仁的最後幾年,每一天他都相信國家的前途,相信平民百姓的生計,相信太平盛世的奇蹟,相信這麼堅持下去總有意義。
大魏立國至今,出過許多人權傾朝野的首輔,類似於張懷仁這樣皇帝不管事他比皇帝還皇帝也不是沒有過,但坐上那個位置,很容易就會被權力迷暈眼睛,提拔親信,拉幫結黨簡直是再正常不過的操作。
但這種情況在張懷仁任中從未出現,官員們已經漸漸習慣有那麼一個高大嚴肅的老者進出於內閣,不收禮不受賄,上門的親戚送禮的故吏門生一概趕出門去,任人唯賢,從未徇私枉法--於是元熙一朝出現了一個絕無僅有的情況,一般當朝首輔總是要被朝中百官挑毛病,就算確實兢兢業業幹活也少不了被吃飽了撐得沒事幹的御史參上幾本,畢竟也是為了提醒首輔千萬別把自己當成宰相。
但除了他那個像是來討債的獨子,張懷仁從未給過御史們這個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