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有扶蘇 作品

第五百五十九章 錦衣

年輕錦衣衛沉默片刻,說道:“是的。”
“那是因為你沒有像我一樣,陪著那個人走過很長的一段路,”蕭平喝了一口茶,感受著舌尖的些許苦澀,“你也沒有見過錦衣衛的前身--秘諜司的樣子,那時候的秘諜司,上下加起來只有不到兩百個人,裡面的諜子殺過人,做過壞事,看一個人就像在透過衣物皮膚觀察他的內臟,這些被世間厭棄的人,只能躲在陰影裡看著這世間的光彩,卻永遠都不敢走出來站在陽光下。”
“而我是一個前途無光的瞎子,只能乖巧地等待即將到來的命運,對未來最大的期望不過是以後在巷口擺棋攤的時候能多掙一點碎銀子,”他說,“但這個時候出現了一個人,他告訴那些躲在陰影裡的人,給他們一個從以前的罪惡和厭棄裡走出來,重新活一次的機會,告訴我這世間的黑暗比我目盲後感受到的黑暗更濃厚,而大魏需要一個能站在黑暗裡守護光明的人。”
“他組建了錦衣衛,給第一批諜子指明瞭錦衣衛該有的樣子,他說他需要一個讀書人來替他管著這個衙門,他說世間不該是這個樣子,當官的收受賄賂結黨營私應該有人管,那些為了一己私利哄騙老百姓送命的野心者都應該被凌遲,他說如果老百姓吃不上飯活不下去就應該有人提著刀找到原因然後一刀砍下去。”
茶杯的熱氣在風裡飄散,閉著眼的蕭平輕嘆道:“我知道你經歷過的故事,一個清官冤屈下獄,一個家族最後就只剩下了一個人,你痛恨那些朝堂上的汙漬,你覺得錦衣衛的信條很符合你對這個世界的看法和期待,你穿著飛魚服握著繡春刀維護著你覺得正確的秩序,那麼你就應該要知道,這所有一切的起源,都是那個你認為錦衣衛不該盲目忠誠的人。”
年輕錦衣衛安靜地聽著,但從顫動的眼角能看出來,他的內心應該不像表現出來的那麼平靜。
過了很久,他才說道:“但從前是從前,現在是現在,一個人是會變的。”
“如果是錦衣衛裡其他人說了這種話,那麼我的選擇一定會是在清理諜子的名單上再多加一個名字,但考慮到你很有可能會在未來接下北鎮撫司,所以我會選擇再多說一點,”蕭平說,“看一看街頭,你看到了什麼?”
年輕錦衣衛站起身子,走到陽臺邊緣,他從街頭看到街尾,又從街尾看到街頭,他看過挑著擔子的腳伕看過賣菜的小販看過閒聊的婦人,他以往只需要在人群裡掃上一眼便能確定誰有問題被他盯上的人至今還沒有一個逃過錦衣衛的詔獄,可他此刻卻什麼都沒看出來,甚至不明白大人想讓自己看什麼。
“怨,百姓對於錦衣衛放出去的,靖王要強行遷都的怨,”蕭平開口道,“姑且不論遷都這件事到底是對是錯,這不是我們這種衙門該議論的範疇,只考慮這些天來京城百姓的閒言碎語,朝堂百官的激烈反對,有沒有讓你覺得,這和錦衣衛揹負的某種東西是相同的?”
年輕錦衣衛沉默許久:“世人對錦衣衛的畏。”
“在這個世上,想做一件事,永遠都是有代價的,”蕭平輕嘆,“錦衣衛是站在黑暗裡的衙門,想要維護秩序,但一定會沾上很多血,雖然沒有到寧殺錯不放過的地步,但從錦衣衛設司以來,到底有多少人死在了詔獄裡?世人真的能理解,像你這樣的年輕人走入錦衣衛揹負了些什麼嗎?他們只會看到你身上的飛魚服繡春刀,然後罵一聲天殺的劊子手。”
“而王爺也是這樣的。”
“很久之前他曾經和我說過,一旦我決定走入那棟錦衣官署深處的小院,我的一生便註定要被黑暗淹沒,我會成為史書上的酷吏屠夫,會成為所有人眼中盯上一個人就瘋狂撕咬的狗,我這樣的人不會有一個好結局,沒有人在意我做的事情到底有什麼意義,他們只會看到有多少人死在了詔獄裡,有多少人在事情敗露之後發出怨毒的詛咒。”
“遷都,遷徙文武百官,數萬富戶,這些人不會去管王爺為什麼要這麼做,他們只在意自己過得舒服與否,整個京城的怨念都縈繞在王爺一個人的身上,可他不在意,他堅信自己做的是正確的事,哪怕所有人都反對,他也一定要把這件事做下去,就和我們一樣,哪怕不被任何人理解,我們依舊是提著刀站在黑暗裡的守望人。”
“沒有王爺傳承的理念,這個世上不會出現錦衣衛這樣的衙門,你可以把我的這些話當成對王爺的無腦追捧,但終有一日你會明白,當一個人扛著江山與萬民,即使不被他人理解,也依舊在堅定地前進,那麼只要你還向往光明,又有什麼理由不去站在他身後呢?”
年輕錦衣衛閉上眼思索著,片刻後問道:“但王爺的理念,會一直對下去麼?如果有一天,錦衣衛這把原本應該維護秩序的刀被他調轉了方向...”
“我知道你想問什麼,但不要問出來,未來的事情我們沒辦法預測,做好當下該做的事就好,”蕭平說,“比如關於遷都這件事,鋪墊得已經夠了,王爺也等了很多天,總不能一直這麼等下去,畢竟遼人不會一直在北邊老老實實看戲。”
“是,”年輕錦衣衛點頭應下,片刻後遲疑問道:“大人,您剛才說,您不會有一個好結局,是什麼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