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病態人魚馴養手冊(11)
放棄這種話,梁芸是第一次說。
住院以來,她對於生病的態度都很樂觀,沒和梁牧棲唱過反調,很積極地配合醫生治療,梁牧棲兼職買來的水果,她都有認真地吃掉,偶爾還會從別人那裡接一些類似手工編織的輕鬆的活計,靠在床邊不緊不慢地織。
生病是很沉重的事,先是沉重的一筆錢,然後是梁牧棲肩上的負擔,但他從來不說,太早的成熟在他身上顯現出不合年齡的寡言和沉悶,於是梁芸也會不敢問。
不敢詢問,不敢擔憂,不敢被動和消極,這麼多年來她好像沒很好地負擔起責任,當了一個失敗的母親,和她生活在一起的梁牧棲都已經那麼不快樂,她有些不敢想象,自己該如何懷著歉疚和不捨,殘忍地離開這個十七歲的少年呢。
但今天,放棄兩個字突如其來地說出口,另一個念頭卻緩緩冒出來。
那是梁芸始終逃避,無法面對、更不能細想的——如果活著,她又能給自己的孩子帶來什麼。
是拖累,貧窮,責任,永無止境的負擔。
還是那早已微不足道的母愛?
病房裡靜寂無聲。
隔了很久,梁牧棲的視線從多肉上收回。
“我會繼續上學,沒有那棟房子,我以後也會過得很好的。”他聲音也很低地說,“就像你以前和我說,即使沒有那個男人的參與,你也會把我健健康康地養大,不是嗎?”
梁芸嘴唇顫了顫,不由自主地看過去,病房裡視野模糊,一切都很昏暗,梁牧棲的身影也變得不甚清晰,但她卻能清楚地感受到,他變得消瘦很多。
此時此刻,他們一個低著頭沉默不語,一個默默觀察地小心翼翼,梁芸突然發覺,他們這對母子不知從何時起,失去了長久的對視,不論是作為母親的期盼目光,還是作為孩童的純真眼神,都很久沒有出現在名為家人的他們之間。
逃避刻進骨髓,彷彿只要避開那些帶著恐懼的眼神,病痛和絕望也會飛快地向後逝去。
梁芸眨了眨眼睛,心底隱約傳來一個聲音,“也許是我錯了”,可她又不敢承認,因為事到如今她還無法確切地總結,這份錯誤到底代表著什麼。
是面對愛情的飛蛾撲火,是離開愛人的義無反顧,還是年輕氣盛的自我主張,擅自將一條小小的生命留下?
但她到底還是個成年人,眼底的溼潤眨下,嗓音也變得和從前一樣平靜,她笑著問梁牧棲:“你今天怎麼想起買別的水果呢,吃上去還怪甜的。”
梁牧棲略微抬頭:“因為你好像也不怎麼愛吃蘋果,總是吃自己不愛吃的東西,即使很有營養,也會充滿壓力吧。”
“突然說這麼感性的話,這麼不像你,是從哪裡看心靈雞湯了嗎?”梁芸笑了笑,看見梁牧棲的手裡多出了一枚藍色的看上去像塑料片的東西,“這是什麼東西?”
“好像是撥片,別人的,但我忘了還了。”梁牧棲說,目光也落在它上面,“忘了兩次。”
梁芸默默看著他在燈光下翻來覆去地看手中的東西,撥片很小,她看不出什麼新奇和差別,但梁牧棲卻看了很久,雖然臉上並沒有流露出表情,但梁芸是第一次見到他這樣,像小時候得到玩具愛不釋手的孩童。
可能是梁芸的視線太強烈,梁牧棲的動作頓住,把撥片收好,放回了書包的夾層裡,聲音平靜道:“下次再見面時我會還給她。”
梁芸笑了,看他從書包裡拿出試卷,把一旁的小夜燈輕輕旋亮兩格,埋下頭寫作業。
“牧棲……”她像是下定了決心,“我臥室衣櫃最頂層的冬季衣服裡,有一個棕色的小木盒,裡面有一些東西,你回家後把它取出來,賣掉換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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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在樓道里見面後,很長一段時間,溫迎都沒有遇見梁牧棲。
她偶爾還是會被噪音吵醒,入睡和起床時能夠聽見左鄰右舍的說話聲,只不過都不是對門傳來的動靜,那扇門始終靜悄悄的,梁牧棲似乎沒有回家過,中介也沒有再次到訪。
遛鳥的大爺每日堅持爬上爬下,溫迎從他那裡得知附近的菜市場方位,第一次出門買菜,她不會砍價,遭到那位大爺的吐槽。
第二次買菜,大爺和她一起去了,帶著那隻鳥在旁邊保駕護航,溫迎買到了很新鮮的便宜的菜,送給大爺一提兜色澤鮮豔的水果。
回家路過對面門口,溫迎產生了效仿梁牧棲,在門把手掛上一袋水果的衝動,但是徘徊幾步,她又把手收了回來。
梁牧棲太久沒回家,溫迎不知道他是否把房子賣了出去。
但這並不是撤回分享的第一理由,最重要的,還是因為他們根本沒那麼熟悉。
這麼做,有些不合時宜。
在家做了幾天飯,腦震盪患者汪梓銘康復出院了,夏引讓車行的工作人員把車開到醫院門口,汪梓銘樂滋滋坐上了駕駛座。
他們開車,先從溫迎家把她接出來,再去捎上陳格,最後到汪梓銘親戚的表嫂那裡,把溫迎的工資結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