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酒 作品
第九十八章 歸去
四蹄齊出,帶著六百來斤的巨重,結結實實糊在了“阿梅”巴掌大的小臉兒上。
崩~
最後的肉刺不堪重負當場斷裂。
重見天日的惡鬼被驢蹄子蹬回了地獄!
道士咕嚕嚕吐出一串泡泡。
“好驢兒!”
…………
當李長安提著虞眉浮上水面時。
漫漫灰雪終於落盡。
天穹拂去了塵埃露出了它本來面貌。
但見重重雲山勾勒出疊疊金邊,似是暴雨暫歇,可眼前並不晦暗,概因雲山中正豁開一個巨洞,璀璨陽光自其間傾瀉而下,投在荒僻的神廟廢墟上,投入深深的窯井中,在已死寂幽暗的積酒裡闢出一束光鑄的通道。
李長安順著光往下探望。
在已渾濁的酒液中,在光束的盡頭,有一個小小的身形緩緩沉沒。
但偶爾輕微的顫動,教道士知道,一切還未徹底結束。
“酒神?”
依舊沒有回應。
於是道士揉了揉在酒裡撒歡的驢兒頭上頂毛,又把虞眉放上驢背,再從她手裡摳下緊握不放的短劍。
深吸一口氣。
返身下潛。
……
窯底靜謐,沒有一絲波瀾。
透過酒波的天光映在阿梅身上。
道士眼前所見是皮膚被揭去、手腳被消融,白骨森森血肉模糊的可怖妖魔,可腦海浮現出的卻是昔時俞家邸店中那個天真燦漫的女童。
但很快。
他自嘲一笑,笑自己惺惺作態。
正要提劍逼近時,阿梅驀然睜開雙眼,或是說,它那融掉了眼皮的眼眶裡,兩顆死灰眼球對準過來。
然後身上殘餘的血肉震顫,蠢蠢欲動。
眼見這一幕,李長安半點不驚訝。
早知它兇戾頑強,直到生命的末尾也不會放棄等死,而且誰知它是否手段逃脫昇天呢?
道士正要有所動作,可忽然,在屍孽身後,在光照盡頭的幽暗中,探出了一雙手臂環住了屍孽的身體。
緊接著。
手臂的主人浮出身形。
好似煅燒後的煤石,佈滿密密的空洞。
正是酒神的石像,或者說,就是酒神。
他的狀態很遭,寄託在神像上魂魄本就光輝暗淡,如今更是散作星點不住散逸。
酒神正在消散。
方才呼喚美酒解怨,就是他給自己準備的絕唱,奈何稍差一著。料想,酒神從吸取妖魔香火,不,應該從一開始就沒打斷繼續苟活吧。
畢竟,瀟水已然不再,瀟水的神祗又何必貪求殘存呢?
酒神轉頭對著道士,他已經沒有餘力傳音了,但此時此刻何必言語?
李長安並指拂過劍身。
“斬妖。”
盈盈清光浮現。
道士一劍摜下。
…………
雨後天晴,陽光清冽。
李長安拔出最後一株雜草,挺腰伸了伸筋骨,環顧自己的勞動成果。
荒僻的小院,枝葉稀疏的大槐樹,一度枯萎又煥發新芽的藤蘿以及一座小小的墳塋,都被粗略收拾了一遍,依稀有幾分從前的模樣。
虞眉端出用野谷和野菜煮成的湯羹,用不知哪裡翻出的破碗盛了三份,兩人一驢便圍著石墩嘬起湯羹。
李長安低頭吹著熱氣:
“妖魔既已鋤盡,你以後有什麼打算?”
誰知隨口一問卻換來長久的沉默。
“誰說妖怪死盡了?”虞眉冷冷指著自己,“這不還有一個麼?”
李長安吃了一驚,趕忙抬頭,卻見虞眉嘴角擒笑,而看到道士這副詫異慌張的模樣,更是放肆笑出了聲。
好嘛,看來給俞真人擦完股屁後,她性子開朗了不少,以前冷冰冰連個表情也欠奉,現在都學會開玩笑了。
李長安無奈,讓虞眉自個兒慢慢笑,自個兒繼續恰飯,嘖,不出所料,又苦又硬。
虞眉笑夠了,終於想起回答道士的問題。
“幻境破滅,我雖不再是瀟水的虞眉,可我仍然是真人墳前的槐靈。”
“天地寬廣、人世繁華不想親眼去看看嗎?”
“睜眼說瞎話。”虞眉白了道士一眼,“外頭還是亂世,哪兒有什麼繁華?處處屍骸有什麼好看的?”
說完,她粗暴地打斷了這個話題,轉手遞來一本小冊子。
李長安接過來,線裝粗陋,封皮上有“雜用符咒小集”幾個小字。
“這是?”
“送你的。”
“我又沒受閭山的籙,哪裡用得了?”
“無妨,這是真人收集世間流傳符法編選出的,都是金光咒、辟邪符一類,無需受誰家的職籙。我送於你,省得你自稱道人卻老是借別人家的符使。”
道士臉皮厚。
“多謝。”
卻之不恭。
虞眉又遞來一本冊子。
比《小集》還有要輕薄許多,封面上也沒有名字,但李長安卻越看越眼熟,這不是……
“對。”
“這就是真人拘押妖魔、構建幻境的法寶,雖已殘缺,但仍價值不凡,留在這裡,徒惹覬覦。”
“若有可能,勞煩把它還給閭山。”
“如果不方便。”
虞眉頓了頓。
“就隨你怎麼辦吧。”
“也行。”李長安照樣接過,“還有什麼吩咐?”
虞眉笑著搖了搖頭,把眉邊的髮絲攏在耳後。
“道士何時啟程?”
李長安把羹湯三兩口食盡。
“現在。”
……
閒話無需多提,李長安也終該踏上歸途。
他牽著驢兒,輕輕掩上院門。
走出百十步,忽心有所感,回頭望去。
但見小小院落裡浮起星星點點清輝,光輝又凝聚,融進那棵高處牆頭許多的大樹。
緊接著。
但見槐樹枝頭抽出熱熱鬧鬧的新芽,新芽又舒展成葉,枝葉間又結出一串串淡黃花朵,彷彿跨越了重重時光,槐樹眨眼變得華蓋滿枝、清香搖曳。
風吹拂過枝頭。
依稀似揮手送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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