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酒 作品
第四章 走蛟
周老爺揮下劍柄。
姿勢決絕得像鐵匠捶打鐵石,沒想到回饋來的聲響也像是打鐵。
鐺!
一支包裹銅皮的劍鞘突兀橫出,格在斬龍劍下。一隻筋骨分明的手握住劍鞘另一端,穩如鐵砧。
周老爺瞪起牛眼。
“狗膽!誰敢……”
話未說完,只覺手腕一痛。
斬龍劍便脫手而出,高高拋起。
緊接著。
一條黑影在眼前急速放大。
啪!
兩顆後槽牙連帶兩百來斤的肥肉打著旋兒飛下祭臺,一路趟著石階往橋下滾。
忠心護主的僕役們烏泱泱堵上去,打保齡球似的被撞了個東倒西歪,但好歹止住勢頭,沒一路滾下河。
趴在地上昏頭暈腦一陣,努力翻了個身,才看清,原來多管閒事的是個陌生的短髮道士。道士正端詳著手裡的斬龍劍,而後隨意挽了個劍花插在腰間,伸手向了龍王像。
周老爺滿腔的怒火頓作慌張。
嘴皮子哆嗦著還沒待出聲。
哇~
嘹亮的啼哭驚呆古橋了兩岸。
短暫的沉寂後,人群沸騰。
“真有孩子!”
“嘖,好狠毒的心腸。”
“噓!別讓他家人聽著。”
嗡嗡議論聲愈來愈高漲,疑惑、激憤、嘲諷種種情緒在交頭接耳間擴散,但最多的卻是興奮。
對的。
哪兒能不興奮呢?
從女人冒出來哭訴到周老爺親手揮劍,再到道人上臺阻止,最後嬰孩一聲啼哭,事情發展跌宕起伏,簡直就像話本里的故事與人物照進了現實。
這種稀奇事兒可不多見,橋下的看客們都差點兒喝彩賞錢了。
不過麼,“舞臺”中央,李長安卻平靜得多,畢竟他之所以上橋,就是聞到了龍王像裡飄出的人味兒。
但也說不上全然淡定,因當他真看到本尊——一個皺巴巴的、醜醜的、舉著短短的手腳哇哇大哭的女嬰。
年輕的道人難免手無足措。
慌了幾秒,才注意到嬰孩在秋日的寒風中,身上連張襁褓也無,趕忙脫下道袍,將孩子裹起來,輕輕攏在懷裡。
有時候,李長安懷疑自個兒身上是不是長了刺,但凡有小孩兒落他手裡,就沒有不哭的。
就像懷裡這女娃娃,哄了幾下,反倒哭得更起勁兒,實在無奈,只好去尋孩子生母,而這麼一轉身,就同周老爺撞了個對眼。
此時此刻。
周老爺臉上被劍鞘抽出的紅痕猶在,神色卻從慌張變得漸漸猙獰。
他死死瞪著道士,臉上橫肉疊疊堆積,真讓人疑心,他所有的肌肉是不是都長在了臉上。
“抓住那牛鼻子!”
“我要剝了他的皮!”
僕役們一哄而上。
……
都是些普通鄉下漢子,不必見血。
李長安懶得拔劍,提起劍鞘,就把當頭的一個抽了個原地打轉。
豈料小孩子的喜怒就跟女人一樣,沒端端無由來,見人轉著圈兒喊疼,竟拍著小手,“呀呀”破涕為笑。
道士於是精神大振,努力讓每一個“陀螺”都多轉上幾圈,每一圈都轉得更漂亮些。
奈何“陀螺”們實在不經抽打,沒一陣,個個都躺下裝死不肯起來,就剩周老爺還愣愣杵在原地,滿臉的橫肉都垮下來,松成了一個大大的“呆”字。
這樣人物,這樣神情,李長安走南闖北司空見慣,接下來的發展也不出所料。
先是告饒。
“等等~你別過來,別過來!”
再是色厲內荏地叫囂。
“你不能動我!我是周家的家主,縣尉是我的妻舅,太守是我家的故交……”
最後麼。
“不是我的注意,不是我要殺孩子,她是橋神索要的祭品……我家的孩兒與你何干,要你多管閒事……快快離開,把孩子留下,我可以既往不咎。”
隨著李長安步步逼近,周老爺癱倒在地,漸漸語無倫次,開始還是推脫哀求,後面就變了味道。
道士本不想搭理他,但這人的頑固和愚蠢實在讓人忍俊不禁。
不免搖頭失笑。
“蠢材,斬龍劍是不能沾人血的。你祭拜的是哪家的橋神?”
周老爺聞言,口中呢喃頓住,慢慢垂下頭。
李長安看到他的麵皮像放進了蒸籠,迅速變得通紅,然後猛地抬起頭,惡狠狠對視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