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酒 作品
第五十三章 口中食(二)
桌面擺放著香爐、蓮燈、筆墨、黃紙等諸多物件。
李長安好奇:“那些東西都是先前招魂法事留下的麼?”
何水生打眼一瞧,嗔怪道:“老兒懶散,竟還沒收拾。”
左右沒頭緒,道士過去,正在打量。
“你們在這做什麼?!”
屋外響起呼呵,一個昂藏大漢大步奔來,卻是魯捕頭。
何水生趕緊迎來去,說了自己的想法。
豈料。
“胡鬧!”
魯捕頭竟當場劈頭呵斥,教何水生一時愣住。
魯捕頭擰起眉頭,指著道士:“他是侍奉法王的大巫?還是道觀受籙的真人?大巫與真人都解決不了,此人又有何用?!水生,咱們是差人,似這類人,牢裡關過還少麼?學了兩手障眼法,養了幾隻野鬼,便到處招搖撞騙……”
李長安如清風拂面,安之若素。
倒是何水生飛快漲紅了臉,想不通以義氣著稱的大哥,現在為何這般無禮。
惱火打斷道:
“哥哥說的什麼話?!你不也與迎潮坊的巫師交好麼?”
魯捕頭冷哼:“我已識破那人狡詐無用,已經與他割袍斷義!”
何水生被這話噎了一陣,卻很快抓住話頭。
“哥哥也說那巫師無用,所以招魂才會失敗,但李道長卻是有真能耐的高人,有他幫手,未必不能破案!”
可惜,魯捕頭沒有饒舌的閒心。
“這是縣衙的案子,你找個外人摻和,傳出去,豈不招人恥笑?水生,我早與你說過,這案子我自有辦法。”
“可是……”
“休再多言!何水生,你連我的話都不聽了麼?!”
“案子是公事!”
“我才是捕頭!”
…………
結果不歡而散。
道士和何水生離開義莊,找了個路邊攤要了些便宜酒菜。
菜不是好菜,酒也是劣酒,何水生卻一杯連著一杯不停往嘴裡灌,幾度欲言又止。
這副模樣,李長安哪裡會不懂。
“你還想繼續查下去?”
魯捕頭雖蠻不講理,但正如所言,他才是事主,何水生只是“拿耗子的狗”。當事人都反對,他一管閒事的何必還腆著臉往裡湊?
何水生聞言停下酒杯,愣愣許久,才長長一嘆。
徐徐道來:
“我早先在船行裡廝混。白天裡撐船,晚上便幫著運貨,乾的都是幸苦活兒,一年到頭也掙不了幾個錢。直到得了魯大哥看重,把我拉進衙門作了衙役,雖只是賤役,上不得檯面,但憑著夜裡巡街的便利,船行提拔我做了個小頭頭。我這才曉得,什麼才能叫做掙錢!”
道士以為他在吐露胸中義氣,熟料話鋒一轉。
“縣尉一向不喜魯大哥,若這次魯大哥倒了,咱們這些兄弟多半也會被清洗出去。失了衙役的身份,我在幫裡的位置恐怕也坐不穩。”
他重重噴吐酒氣。
原來如此,李長安失笑:“你倒坦誠。”
“道長莫取笑我了。”
何水生再要斟酒,卻發現一壺酒已被自己牛飲一空,只好唏噓短嘆。
“為了嘴裡一口吃食罷了。”
“若只為口中食。”李長安把自己的酒壺遞過去,“也不是沒有法子。”
…………
晚些時候,一則消息迅速傳遍府衙。
說是新來的衙役何水生心憂公事,要自個兒掏腰包,在今夜再度招魂。
不少人腹誹,這廝莫不是看魯捕頭要垮臺,急著拍上官的馬屁,好改換門庭?
呸!無恥敗類,竟比俺搶先一步!
可無論如何,既然不用自個兒掏錢,衙門上下也樂見其成,因此魯捕頭也不好再阻攔。
但有一點。
因著前兩次招魂的失敗。
所以這番請來的法師要行秘法。
此法兇險。
旁人不得靠近,否則將有性命之危!
……
時至傍晚。
義莊空無活人。
連仵作也聽了法師警告,早早歸家去了。
可就在這晝夜交替,四下無人的當頭。
義莊牆頭卻有異聲,隨即一個人影悄然翻入院子。
他徑直奔向停屍的房間,繞過屍體,走向了擺放在屍體後的木桌。
桌上已清理一新,保留了香爐等等,又添加了許多法事所用的香燭之類。
來人取出布袋,一支一支仔細將桌上神香收入口袋,而後又取出另一個袋子,從裡面拿出一把香,選出長短相符的,再數出同樣的數目,照著原本的位置,原本碼放的形狀,小心翼翼擺放。
甚至連周圍的些許香灰,都仔細處理了一番,力求絲毫不差。
做完這一切。
他長舒一口氣。
一回頭……
何水生挎著腰刀,杵著水火棍,立在門前。
目光復雜。
…………
“哥哥!”何水生仍是難以置信,“緣何如此?!”
魯捕頭面色慘然,一言不發。
活脫脫一幕家庭倫理狗血劇。
李長安謝絕參與,轉頭拾起一根桌上的長香,折斷開,仔細觀察斷面,又放進嘴裡嚐了嚐。
“頗有意思的小把戲。”
他笑道。
“凡行壇施法,無論正邪,多用燃香以致鬼神。尋常籤香多用細竹為香芯,但此香卻不同,我猜猜,桃木?”
魯捕頭神情微動,依舊不語。
李長安本沒指望他回答,繼續說著:“桃木有辟邪、驅鬼之用,以桃木為香,可以通神,卻難以招鬼。前兩次招魂失敗,也是捕頭作了手腳吧?”
魯捕頭埋頭不語,權作耳聾。
何水生卻聽得越發心亂如麻,眼前的現實讓他感到荒唐。
李長安早已發現香中蹊蹺,推斷有人做了手腳,且很可能是縣衙中人,所謂招魂的法事本就是拋來釣出幕後黑手的誘餌。
萬萬沒想到,釣出來的竟然會是魯捕頭。
照理來說,整個衙門最迫切要追查出死者身份的就是魯捕頭,但偏偏暗中破壞招魂儀式的卻是他本人。
完全沒有道理,除非……
何水生忽的有點口吃:“莫非是、是你殺了……”
“不是我。”
魯捕頭終於開口,可神情掙扎一陣,又是閉口不言。
“是與不是。”李長安指向屍體,“問他便知。”
…………
人死之後。
魂飛蒿里,魄留屍中。
招魂的方法千奇百怪,各家有各家的法門,大多是利用魂與魄之間的聯繫。
李長安燃起法相,腳踏魁鬥。
攝出屍中殘魄,附入黃符折成的紙鶴中。
他不是要招魂,而是用紙鶴追魂。
多此一舉的原因簡單。
李長安不是本地道觀的道士,路上的夜遊神不認他的符令。若招魂,亡魂被攝來的途中,定會遭到鬼神鎖拿。
於是乎,又向紙鶴呵氣一吹。
紙鶴撲翅騰空。
可奇怪的是,每當李長安將紙鶴送出大門,那紙鶴在院子裡盤旋稍許,便轉投屋裡。
是夜風太大?還是有人施術遮蔽亡魂蹤跡?
嘗試數次,依舊無果。
李長安瞧著它反覆被拋出去又飛回來,心思一動,放開了控制。
但見紙鶴在室內盤旋一陣,最後輕巧落在了魯捕頭的額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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