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隋虎不說二話,他掏出一角碎銀子遞給隋文安,說:“最難的路已經走過來了,我們不拖累你們了,到了長安你們買個罐,以後各走各的,各吃各的。”




隋慧跟隋靈臉上的笑凝固了,兩人無措地左看看右看看,隋慧扭著手問:“三叔,你怎麼說這話?要說拖累,也是我們拖累你。”




“好端端的,幹嘛要各走各的?”隋靈難得有點眼色,她撞隋文安一下,說:“大哥,是不是你得罪三叔了?快道歉。”




隋文安臉紅,他沒接那角碎銀子,壓低了聲音解釋:“我爹的那位舊識只是我爹舊年的一個同窗,兩人還有過口角爭執,據說鬧得不是很愉快,我不知對方肯不肯搭救,或許還會遷怒我們兄妹三人。所以我不敢承諾攬下玉妹妹的事,三叔,你別見怪。”




隋玉聽明白了,她推回隋虎的手,緩和氣氛說:“原來是為了我的事?看不出來,爹你還挺關心我。”




隋虎沒理她,搓著銀子沉思。




“路還很長,琢磨這些為時尚早,西北有高山,說不定我們都爬不過去。”隋玉又說,她奪過銀子放自己手心裡,說:“睡了,明早還要趕路。”




她一躺下,隋良就自覺地坐過去,乖順地貼著她睡。




隋玉摸了摸他的頭,一摸一手油,她反手抓乾草搓手,心裡不住犯嘀咕,隋虎這個人做事總是讓人摸不著頭腦。相處近兩個月了,她都沒法確定他是個什麼性子,愛兒子,這個不用多說,也關切女兒,但她沒想到他為了她竟然能跟侄子翻臉。最讓她忌諱的是原主和姨娘的死可以說是他一手促成的,不管出於什麼原因,他都是個狠人。她能感覺到他對她有了懷疑,這點讓她很忌憚,生怕他謀劃著什麼,哪天夜裡就給她勒死了。




“嘆什麼氣?還不睡?”隋虎坐了過來。




隋玉沒答,裝作睡著了,她不敢跟他多聊,也怕他多問。




天明又行一日就進了長安城,穿過重兵把守的城門,押送官領著人貼著牆根走,生怕這些人髒了貴人的眼。




隋玉悄悄用餘光偷瞄西漢的都城,牆根下的力工也都穿著烏色的麻衣,少有姑娘婦人的身影,低矮的房屋是黃泥所砌,一眼望去,到處都是灰撲撲的。




不知走了多久,拐了許多的彎,一行人從後門進了驛站,都城驛站蓄養的有馬和牛,她們這些人連馬廄都睡不上,分散開擠進兩個柴房。




“柴房裡不準生火,不準生事,你們除了柴房哪兒也不許去,犯事者拖去打板子。”一個眼睛長到頭頂的役卒捂著鼻子高聲說。




準備生火煮飯的人無不唏噓,更多的人是無所謂,鋪了草鋪躺下就睡。




隋玉跟著安分了一天,她睡了一整天,精神頭養回了一點就琢磨著要用銀子換肉吃,再不吃點葷的,她這副形銷骨立的身架子就撐不下去了。




她藉著曬太陽的功夫像賊一樣踩點,發現每逢做飯的時候,少有人往這邊來。隋玉生了膽,她用水捋順了頭髮,讓隋慧給她扎個矮髻,去茅廁的時候抽了身上扎的、揣的乾草,還想洗臉的時候被隋虎攔住了。




“臉上的肉都瘦沒了,比鬼還嚇人,哪個男人看見我會生歪心思?”隋玉覺得他高估她現在的長相了,硬是洗乾淨臉才溜走。




耽擱了這一會兒,隋慧跟隋靈忙回柴房,兩人躺草鋪裡做掩飾,留隋虎牽著隋良在外邊等著。




隋玉一路避著人循著說笑聲傳來的方向走,實在遇見人躲不過去,她就低著頭,姿態大方的跟在人後慢步移動。有驚無險的出了驛站,她飛速瞄了兩眼,選了個方向快步離開。




天色偏昏,路旁的食肆裡溢出誘人的肉香,隋玉打量了眼自己的穿著,她沒敢進去,選了個胡餅攤子走過去,也不敢吱聲,只能裝作啞巴,比出十根手指,遞出最小的一角銀子。




烤餅的男人覷她一眼,手腳麻利地烤十張餅遞過去,然後低頭忙活著,壓根不提找錢的事。




隋玉無奈,她抱著餅離開,這次她長記性了,多走一段路去買麻布,揣著一捧銅板又想方設法託人去食肆買蒸肉。




蒸肉夾在餅裡吃,隋玉蹲在一墩泥牆後,像叫花子似的盯著路上的人,這次她總算看見了烏麻黑之外的顏色,年輕的婦人穿著綢緞制的曲裾,一走一動頗有韻味。




最後一口胡餅幹噎下肚,隋玉用新買的布里三層外三層裹住夾了蒸肉的餅子,腳步匆匆原路返回,卻在靠近驛站時慢了腳步。




天快黑了,寒氣又下來了,驛站矗立在夜色裡,牆上掛的兩盞燈籠像是巨獸的眼睛,她瞅著晃動的光影,突然生起逃跑的心思,不往牢籠裡鑽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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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風呼嘯而過,隋良打個哆嗦,他踮起腳往隋玉離開的方向瞅,當有腳步聲響起的時候,他丟開隋虎的手跑過去。




“我還以為你跑了。”隋虎說。




“是有這個打算,這不是怕連累你們。”隋玉半開玩笑,她掏出一張揣著懷裡捂著的餅遞給隋良,說:“快吃,還是熱的。”




這次是她自己走了進來,隋玉心底還殘留著不知是遺憾還是後悔之類的感覺。




夜裡被凍醒,她幹睜著眼蹭腳上的凍瘡,聽著柴房裡的呼嚕聲和咳嗽聲,她心裡是踏實的。




算了,就這樣吧,隋玉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