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一顆頭顱
街鋪的巡警治安根本不歸殿前司管,而他深夜前來,絕非一時興起,不過是因為早就懷疑到了她,順勢而為罷了。
是的,裴雲暎早就懷疑到了她。
從她登門範府開始,從她在萬恩寺無懷園中偶遇開始,亦或者更早,寶香樓的胭脂鋪裡,那一隻翠雀絨花的三根鋒利花針,早已讓此人對她心生猜疑。
他按兵不動,並非因為他不愛多管閒事,或許只是因為暫無證據罷了。
一旦有了證據,他就會毫不留情的將她丟進大牢,定她死罪。
她這般想著,聽見身邊人開口:“說起來很巧。”
“什麼?”
“第一次見你在寶香樓,陸大夫被呂大山劫持,再見你在無懷園,柯家大老爺溺死放生殿中。再後來你去範府給範夫人施診,範大人因罪入獄。再然後就是今日,軍巡鋪屋收到舉告說你殺人埋屍。”
他笑笑,嗓音若美酒清醇,語氣似帶淡淡玩笑,“總覺得每次遇到陸大夫,周圍都有血光之災啊?”
一剎秋風過,院中料峭梅枝被風吹得婆娑作響。
陸瞳垂眸,聽到自己平靜的聲音。
“我是醫者,醫者和血打交道,不是常有的事麼。大人這是在暗示我我八字不祥?”
不等裴雲暎回答,她又抬起頭,看著對方的眼睛開口:“何況範大人出事,是因他勾串官員舞弊科場。權重持難久,位高勢易窮,他咎由自取,與我何干?”
沒料到她會反唇相譏,裴雲暎揚了揚眉。
片刻,他嘆道:“有道理。”
此時二人已走到院中,梅樹下,鋪兵們正賣力的挖掘,各寢屋更是一片狼藉,申奉應指使手下在裡頭大肆蒐羅,鬧得地覆天翻。
“陸大夫熟讀《梁朝律》,不知有沒有看過這一條?”
他望著樹下挖掘的鋪兵,漫不經心開口:“城中若有命案,一旦證據確鑿,鋪兵持手令,可就地縊殺兇手。”
“是嗎?”
陸瞳轉過身,面對著他:“那裴大人動手吧。”
女子語氣沉靜,神情不改,濛濛月光落在她臉上,若扶疏之柳、窈窕之花,從從容容,沒有半分懼色。
她根本不怕。
裴雲暎頓了頓,伸手揉了揉眉心,很苦惱似的,“這不是還沒找到證據嗎?”
他笑著看了一眼陸瞳,悠悠開口:“我們不是皇城司,沒有證據,明面上不能隨便抓人。”
陸瞳頷首,語氣有些譏誚,“那裴大人最好抓緊時間,否則晚了,證據都沒了。”
聞言,他眸色微微一動,定定望著陸瞳,一雙漆黑深眸辨不出喜怒。
陸瞳冷淡地與他對視。
這個人……出身通顯,享有爵祿,又生得姿容俊美,風趣動人,似乎很輕易就能博取旁人好感。
何況,他還這樣年輕。
然而從第一次相見始,陸瞳就彷彿能透過他那雙漆黑燦然的眸子,瞧見其中隱藏的冷漠與謔意。
他對她懷疑,卻並不動手,像一個甩不掉的影子,不慌不忙跟在身後,等待她在某個不經意時露出馬腳。
令人討厭。
夜朗風靜,小院簾櫳虛掩半幅燈火,薄霧推開月光,清光冷浸衣袖,院中二人一人低眸,一人抬眼,一雙影子在地上纏纏綿綿,視線交錯處,卻無半點旖旎。
似有金革之聲。
正在這時,裡屋裡搜尋的鋪兵突然高聲喊道:“大人!”
裴雲暎:“何事?”
申奉應的腦袋從門口探了出來,猶豫了一下,“可能有發現。”
裴雲暎側首,陸瞳已經低下頭,神色藏在燈燭的暗影裡,模糊看不清楚。
他似笑非笑地看了陸瞳一眼,“進去看看?”
陸瞳沒說話。
二人一起進了屋。
屋中一片狼藉,櫃子箱籠都被翻了個底朝天,桌上原本擺好的紙筆被隨意扔到地上,踩得到處都是。杜長卿在一邊氣得兩眼直豎,跺腳亂叫,銀箏和阿城站在門口扶花瓶的扶花瓶,撿衣服的撿衣服。
往日還算寬敞的寢屋擠了許多人,頓時變得狹窄起來。幾個鋪兵正彎著腰,從床底下用力拖出一樣物事。
陸瞳眼睫微微一顫。
原是個銅做的箱子,長寬約摸三尺,上頭伶仃掛著一把小鎖,像是生了繡。
申奉應問:“這屋誰住?”
頓了頓,陸瞳上前一步:“回大人,這是我的屋子。”
申奉應回首,上上下下將她一番打量。
女子穿著件淡月色素羅裙衫,渾身上下並無任何首飾,只在髮間點綴幾簇鮮桂絨花,眼如點漆,眉如墨畫,燈火下,實實在在一個楚楚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