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一章 刑場初遇
人死了就沒有溫度了,再如何滾燙的血,在生命流逝乾淨後,就變成一汪冷沉的深泉。
她把屍體搬好,又在四處找了許久,總算找到了屍體的頭顱。是個乾瘦的中年男子,五官兇惡沉鬱,雙眼圓瞪。
陸瞳隱約聽圍觀行刑的平人提起,此人劫掠過路人殺人拋屍,是因此才獲罪入獄。
她把頭顱擺在屍體頭上,後退兩步,跪在地上衝這具死屍磕了幾個頭。
“這位大叔,我只是從你身上取了些東西,已經替你找到了你的頭,也算扯平。”
陸瞳虔誠開口:“不是我殺的你,是你殺了人才會被處刑,冤有頭債有主,不是我害的你,你要是心中不平,別找到我頭上。”
“等來年清明,我會為你燒些紙錢,千萬莫怪,千萬莫怪。”
以前曾聽人說過,處斬的死囚生前窮兇極惡,死後也會化作厲鬼。陸瞳挖屍體心肝這種事,總歸做得喪陰德,心虛之下,只能這樣沖淡些心中愧意。
她剛唸完,還未起身,忽然聽到身旁傳來“嗤”的一聲輕笑。
“誰?!”
下一刻,一道冰冷尖銳之物抵住自己頸肩,有人貼在自己身後,聲音從耳畔傳來,清朗的、尚帶幾分含混的沙啞。
“哪裡來的小賊,死人的東西也敢偷?”
陸瞳渾身冰涼,一瞬間,頭皮發麻。
她在刑場裡呆了這樣久,竟未察覺這裡何時多了這麼一個人,這人是什麼時候來的,自己方才刨屍挖心,他看去了多少?
定了定神,陸瞳故作鎮定地開口:“你是誰?”
話音剛落,她突然聞到一股濃重的血腥氣。
這血腥氣和方才死人身上腐臭難聞的血腥氣不同,鮮活而濃重,是從身後這個人身上傳來的。他在身後挾制著陸瞳,頸間是冰涼刀尖,陸瞳無法回頭,也無法看清對方的樣貌。
那人默了默,刀尖微微往上一提,陸瞳感到脖頸之上壓迫感更強,伴隨著對方含笑的聲音。
“我迷路了,這裡很冷,帶我去能休息的地方。不然,”他微微壓低聲音,“我就殺了你。”
陸瞳僵在原地。
這人好像受傷了,藏在此地,說不定是什麼亡命之徒。他的刀還橫在自己脖頸上,這時候與他起爭執太危險。
僵持良久,她妥協了。
陸瞳慢慢地說道:“我知道這附近有一間破廟可以避寒……我帶你去。”
對方短促地笑了一聲,不知是不是在欣慰她的識相,緊接著,一隻手臂繞過陸瞳身後,搭在她肩上。
遠遠看去,像喝醉的人將她攬在懷裡。
如果能忽略他藏在手心裡對準她脖頸的匕首的話。
陸瞳任由這人攬著,深一腳淺一腳地往刑場外走去。
對方半個身子靠著她,陸瞳不得已承擔他小半個重量,他個頭又高,陸瞳攙著他,能聞見從他身上傳來的更為濃重的血腥氣。
他受傷了,陸瞳心中篤定。
但她不敢在這時候逃走,那把壓在她喉尖的刀太鋒利,而這人身子太緊繃,好似蓄勢待發的獸,隨時能咬斷獵物的喉嚨。
她不敢冒險。
約走了半柱香,風雪中遠遠出現一間搖搖欲墜的破廟。
廟門半開,沒有燈,只有一點夜色餘暉照著粗破橫樑。
陸瞳感覺自己脖頸上的刀鋒又逼近一點,連忙出聲:“這裡沒人。”
這裡沒人。
蘇南城中的乞丐遊僧常住破廟中,刑場附近的破廟卻無人問津。因時人常說,此地挨近刑場,刑場處死的死人冤魂不散,或成厲鬼,常在這附近遊蕩。就連破廟裡原本供奉的泥菩薩也在某個雨天被雨淋壞了。後來,就再沒人敢在這裡過夜。
陸瞳常在這裡過夜,是因為這裡離刑場很近,以便她夜裡去摸屍。況且與那些乞丐遊僧居於一處,未必就比獨自一人在刑場過夜安全。
畢竟死人不會害人,活人未必。
陸瞳領著那人來到破廟前,伸手將門往外一推。
“吱呀——”
廟門被完全打開了。
那人堵在門口,放下手上刀,問:“有火嗎?”
陸瞳小聲回答:“有。”
言罷走到廟堂最中間,泥菩薩的供桌下趴下身,摸索許久,從裡面摸出一盞油燈和火摺子點燃。
這是她之前就藏在這裡的東西。
油燈一被點燃,四周便亮了起來。
供桌前供奉著一尊一人來高的泥塑菩薩,然而先前一場大雨,破廟漏水,連日大雨將泥菩薩身上彩塑沖毀了一半,連面目也辨不清楚。
木盤裡空空如也,沒有半塊供果,這裡長久無人踏足,牆角結了一層又一層細密蛛網,灰塵遍佈。角落裡摞著些破敗木板,許是從前塌掉的橫樑。
而在供桌底下,幾張破爛的舊蒲團拼在一起,依稀湊成張床的模樣,那是陸瞳做成的“榻”,夜裡她就躺在這上頭休息。
那人的目光在蒲團草蓆上稍稍一掠,若有所思問道:“你住這裡?”
陸瞳霍然回身。
刑場天陰,自己又背對著此人,無法看清對方面目。而此刻廟中燈火澄淨,她就在這裡看清了對方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