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山茶客 作品
第一百六十八章 紀珣的道歉
又過了幾日,天氣越發炎熱。
司禮府門前那塊雕刻著巨象、寓意“太平景象”的楠木照壁在連日猛烈的日頭下也顯得發蔫,沒了往日神氣。
金顯榮最遭不住熱,早早令人買了冰擱在屋中角落,悶熱的夏日午後,屋子裡卻一點暑氣也無,桌上香爐裡散發清甜芬芳,金顯榮坐在窗下的躺椅上慢悠悠搖扇,時不時往嘴裡塞顆冰浸過的紫葡萄,愜意賽過神仙。
他半眯著眼養神,是以司禮府來了人也不知,直到僕人走到他身邊提醒:“大人,有人來了。”金顯榮才睜開眼,一坐起身,就見司禮府的門口站著個穿雪白瀾袍的年輕人。
這青年生得高瘦,雪白瀾袍被微風吹得鼓盪,襯得一張清秀臉孔越發孤高冷傲,金顯榮滿眼妒忌地盯著對方的臉看了一會兒,適才回神,問身側人:“這位是……”
這是張生面孔,可瞧對方的衣裳料子、所配玉飾又不似尋常人家。
僕人彎腰:“大人,這是翰林醫官院的紀珣紀醫官。”見金顯榮仍是皺著眉頭,遂低聲再次提醒,“紀學士府上公子。”
此話一出,金顯榮臉上兩道斷眉一聳。
噢,原來是那個紀珣!
他對醫官院的醫官除了院使崔岷和陸曈,其餘人都記得不甚清楚。畢竟他身體很好,在此之前多年都沒見過幾個醫官,是以對紀珣這個名字並不敏感。
但若說起紀學士,那就很清楚了。
紀家一家子學士,各個滿腹經綸,紀老大人曾在世時,是為翰林學士,後又有教導先太子之恩。
先太子故去後,紀老大人不久也病逝,當今陛下繼位後,仍厚待紀家,紀家在朝中地位實在不低。
只是紀家身為文臣清流,當初就不參與朝黨爭鬥,先太子故去後,更是心無旁騖地編纂典籍,對外之事一概不聞。而紀家唯一嫡子紀珣,連文臣都不想做,乾脆跑去做了御醫。盛京許多官門世家都對此暗中嘲笑,縱然紀珣醫術高超,縱然他在翰林醫官院實際上能與院使平起平坐,但說出去,做御醫哪有做大官聽起來光鮮呢?
何況還有掉腦袋的風險。
金顯榮也是這般認為的。
他的子嗣,將來可不能這般沒出息,要是去學醫,一定腿打斷。
心中這般想著,面上卻端出一個笑容來,金顯榮站起身,將對方往屋裡迎去,又吩咐僕人趕緊倒茶,恭敬開口:“原來是紀醫官,不知紀醫官突然至此,所謂何事?”
瘦死的駱駝比馬大,縱然紀珣現在只是個御醫,但他身後的紀家仍讓金顯榮不敢怠慢。
他只是疑惑,好端端的,紀珣跑這兒來做什麼?
紀珣看了一眼司禮府內豪奢陳設,在那些玉榻香幾,畫案金臺上掠過一瞬,才收回視線,“聽說金侍郎前些日子身子不適。”
“是是是,沒想到這事紀醫官也知道了。”
紀珣看向他:“金侍郎近來感受如何?”
感受?
金顯榮愣了一愣。
他實在沒想到紀珣會突然問這個。
自己與紀珣過去從無往來,沒什麼交情,何以突然關懷?再者說,整個盛京都知道這位紀公子不喜與人交往,說好了是清高,說白了就是孤僻不合群,一個不合群的人突然關心自己,金顯榮心裡頓時打起了鼓。
他謹慎地挑著措辭,“剛開始是有些不好,後來換了陸醫官來給我行診,感覺好了許多,這些日子漸漸也能偶爾行房一兩次,甚至比病前更好。說起來陸醫官的醫術真是不錯,這比先頭給我派的那個醫官好多了……”
他正說著,冷不防被身邊人打斷:“你很相信陸醫官?”
“陸醫官是很不錯嘛,人年輕,長得也漂亮……”
他想了想,官場之中互相照應,陸曈給了他那什麼第二次生命,將來他還想再問陸曈多討些什麼春夢香的,便又多誇了幾句陸曈。
僕人端著茶出來,將一杯輕置於紀珣跟前。紀珣低頭看著,茶湯清亮,茶香沖淡了屋中過分清甜的香氣,卻讓他的神色越發冷淡起來。
他打斷金顯榮的誇讚:“我知道金侍郎疾症,但有些問題不太瞭解,所以令人尋回陸醫官給金侍郎所煎藥藥渣,還望金侍郎勿怪。”
金顯榮望著他,沒太聽懂他這話的意思。
“我在藥渣中,發現紅芳絮的殘跡。金侍郎,陸醫官給你抓取的藥材中,用了少許紅芳絮。”
金顯榮困惑不已。
這藥材名字對他來說太陌生,他又根本不懂醫理,只好茫然乾笑。
像是知道他的疑惑,紀珣頓了頓,才繼續說道:“紅芳絮有毒,用在方子中不妥,長用傷身。多年以後侍郎年紀漸長,遺症漸漸顯出,會使侍郎忘物頭痛,是中毒之禍。”
“以侍郎之病用此毒做藥引,得不償失。”
屋中安靜。
紀珣說完,見對面人仍是呆呆望著自己,並無預想中驚怒之狀,不由稍感意外,皺眉道:“金侍郎,可明白我剛才說的話?”
金顯榮忙點點頭,又搖搖頭。
“紀醫官,”他斟酌著詞語,“你剛剛說的這個什麼紅芳絮綠芳絮的,我不學醫,也不太懂。但是……”
他嚥了口唾沫,“這方子有毒,長用傷身這事,我知道呀。”
紀珣猛地抬頭:“什麼?”
金顯榮呆了呆,小心回道:“陸大夫早就和我說過了。”
……
太陽漸漸落山去了。
最後一點晚霞落下,院中燥意未退,枝隙間傳來的蟬鳴把夏日傍晚襯得更加幽靜。
製藥房外的長廊下,地上人影徘徊。
身側小藥童忍不住提醒:“公子,不如晚些再來。”
紀珣搖了搖頭。
白日裡,他去了趟司禮府。
自前幾日他在醫官院門口將紅芳絮一事與陸曈挑明後,紀珣一直考慮是否將此事回稟院使。但思忖一夜後,他還是決定先去司禮府先找金顯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