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四章 無心
那隻沒來得及送出去的,裴雲姝給他的手鐲,願他送給傾心之人。
他低頭看了很久。
許久,裴雲暎伸手,提過桌上酒壺。
銀酒壺入手冰涼,“歡伯”酒漿清亮如眼淚,入口瞬間,他微微一怔。
是涼的。
那溫熱的、柔和的,能在雨夜裡暖人胸腹的清酒,不知何時,已經冰涼。
……
馬車在西街醫館前停了下來。
醫館門開了條縫,銀箏提著燈在門口等她。
陸曈進了裡鋪,馬車又消失在雨幕裡,銀箏關上醫館大門,接過陸曈手中紙傘放在牆角,道:“姑娘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
白日裡,青楓的馬車在門外等候時,陸曈沒有要出去的意思。
後來夜深了,銀箏問過幾次,陸曈讓她告訴青楓今夜不會去丹楓臺了。
就在銀箏也認為陸曈不會再離開醫館,今日就這麼悄無聲息地過去時,陸曈忽又走出屋門。
深夜裡,她不顧麻煩,僱了輛馬車,去往丹楓臺。
銀箏想要跟著一道,被陸曈斷然拒絕。
拗不過她,銀箏只好在醫館等。但未料到不到一個時辰,陸曈就會歸來。
手中握著的油燈照亮裡鋪,銀箏覷著陸曈的臉:“姑娘臉色怎麼這麼難看?”又握了握她的手,倏然一怔:“手也好涼,發生什麼事了?”
陸曈蒼白著一張臉,掀開氈簾走進院子。
“沒什麼,我只是累了。”
“可是……”
銀箏不安望著她,跟在陸曈身後,陸曈進屋後將門掩上,窗戶上即刻映出人影,伴隨院中瀝瀝水聲。
“你回屋吧,我想先歇下了。”
陸曈語氣平靜。
銀箏在陸曈屋門口站了一會兒,直到屋中燈火熄滅,再也聽不到動靜,屋中人像是已上榻休息後才嘆息一聲,端著燈離開了。
陸曈坐在桌前。
屋裡一片漆黑,小院簷下掛著的燈籠在雨夜裡只餘一點微弱的光,她木然坐著,如同一尊人偶,明明今日出門她帶了油紙傘,坐於馬車中也不曾受到半絲風雨侵寒,但在這一刻,竟也覺出刺骨冷意。
窗外雨聲不絕,誰的聲音似也沾雨夜寒氣,在她耳邊一遍遍迴響。
“從頭至尾,你真的坦坦蕩蕩,對我沒有半點私心嗎?”
坦蕩嗎?
沒有半點私心嗎?
從心底漸有一點鑽心的痛楚傳來,沉鈍而緩慢,她以為這麼久了,失去一切的她連同自己的心也一併失去,已不會再感覺出疼痛,卻在這一刻明白。
原來還是會痛的。
也許那不是痛。
是有什麼珍貴的、喜歡的東西將要被剝離的眷戀不捨。
她明白那是什麼。
曾真心的喜歡過一個人,也被人真摯的喜歡過。有點遺憾,有點不捨,捨不得放棄這點溫暖,這平淡生活裡,曾真實過一瞬的悸動。
一陣難忍的疼痛從胸腔處傳來,陸曈分不清這是來自於心臟還是別處,只忍不住伸手按住心口,在痙攣中彎下腰去,衣袖摩挲間,桌案上卷冊被拂落在地,從兩頰滾落的汗珠一滴一滴打溼地上書頁。
她想起白日裡銀箏瞧見話本時的驚訝。
“咦,”銀箏驚訝,“這是我先前在書齋買來的話本,怎麼在姑娘這裡?”
陸曈答:“隨意看看。”
“噢,”銀箏點頭,“這冊我還未來得及看,寫的是什麼?”
“寫著,一個身患絕症的女子與人相戀的故事。”
銀箏一怔:“啊?最後那女子治好了絕症?”
“沒有。”
陸曈眸色一片淡漠,“她死了,戀人痛不欲生,不久就跟著殉情,合葬一處。”
銀箏不由唏噓:“這話本聽著真叫人傷心,寫話本的人也是,既要寫一樁美滿姻緣,何必寫些生離死別?以一個將死之人做主角,未免讓看客心痛。”
“不是好結局。”
陸曈垂下眸,直到銀箏離開後,才輕輕“嗯”了一聲。
的確不是好結局。
就如她自己。
註定不好的結局,何必開始,不如成全自己,也成全他人。
女子蜷縮成一團,彷彿胎兒蜷縮於母體,拼命在寒雨夜汲取一點溫暖。
地上,那冊被汗珠洇溼的話本旁,一隻紅色彩絛鮮亮耀眼、形狀精緻。
早已編織完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