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9章 悲哀的相識
一股無邊的寂寞突然襲擊而來。一年又二十二天。每天,在這個空蕩蕩的房間裡,除了爸爸偶爾的呻吟,就是死一般的靜寂。那時還在希望爸爸的病好轉,可子謙很快就意識到這樣的想法同樣愚蠢。他好了後還會怎樣?只有儘快死去,才是他最好歸宿。她的青春在這墳墓般的墓窟裡慢慢地消磨,終將成為陪葬品。 都說日子過得快,可子謙卻覺得日子怎麼過得這樣的慢。她這短短的十幾年,尤其是把自己埋在家裡這幾百個日子,像是過了幾十年甚至幾百年似的。她有時感到時間停止不動了,她覺得自己的身體就像放在火裡烤著,沁在冰水裡拔著,時而就要凍成冰塊,時而就要焚成灰燼。 她凝視著高樓背後的天空,已是滿臉淚水。她抹了一下溼淋淋的眼睛。她已經好長時間沒流淚了。她知道自己的眼淚是為他而流。 也許是老天活該把他推到她的身邊。當再見他時,畢竟時光催人,那個淘氣的大男孩也已然長大,雖然一切還是蠻不在乎,可心靈的重負依然寫在臉上。仇恨不會忘記,而快樂同樣銘記在心。 她讀的那所中學是貴族式學校。在那裡讀書的學生,家裡拿得出錢,就連擦玻璃這樣的活,學校也惟恐這些小祖宗哪怕出一點點小事,擔不起那樣的責任,往往從附近郊區的學校僱用那些貧賤家庭的孩子為他們勞做。 那還是幾年前的春天,為了迎接國家的一個什麼考察團的造訪,學校準備搞一個聲勢浩大的迎賓活動,各個班級大掃除。子謙的這個班級來了十幾個調皮搗蛋郊區學校的男生,她們這些花朵般的小姑娘熱烈地歡迎著他們。一個瘦長的男孩穿著一件露屁股的褲子,在窗臺上扭來扭去,故意把屁股撅起來,露出一塊黑不出溜的肉體。子謙穿的像是一隻花蝴蝶,負責為他換水淘抹布。她始終在笑,他更是放肆地做著各種調皮的動作。 子謙嚇唬道:“你不老實,當心摔下去。” 他一本正經,說:“我摔下去你會不會哭?” 子謙撇著嘴說:“我才不哭。我憑什麼要哭?” 他故意一聲嘆息,說:“咳,這樣的沒有人性,我這玻璃還擦個什麼意思啊。”子謙憋不住了,格地笑了出來:“好好,快擦,我哭還不行嗎?你怎麼說我沒有人性?” 他認真起來說:“不過,沒有也是對的。尤其是對我這樣的傢伙。這個世界本就該光是你們,不該有我們的。” 子謙覺得奇怪,說:“為什麼要這樣說?”他哼了一聲說:“這還不明白,就連你們的玻璃都是我們給你們擦,過幾天你們拉屎不願意擦屁股,我們也給你們擦得了。” 她本來想罵他,可讓笑聲堵住了嘴,怎麼也罵不出來:“你……你這個髒嘴。” 他涎著臉說:
“如果真的需要,你可別忘了我。” 子謙挺了挺身子,突然說:“那我現在就用你,你可別說不。” 他豎了一下大拇指說:“呵,可以呀。你行,我看出來了。” 子謙問:“我怎麼行了?” 他說:“憑你這樣說,就說明你行,我真的給你那樣,也不很委屈了。”擦了一會兒玻璃,他就知道她是誰了,說:“怪不得你這樣的神氣,原來你爸爸是行長。你家這麼有錢,當然那小腰板挺得溜直,和你比,我真是太悲傷了。”他故意把一扇玻璃擦得魂兒畫似的。子謙已經覺得他有些親切感了,說:“你怎麼就是談錢錢的?” 他瞪了子謙一眼,說:“屁話,你家沒錢,你上得起這個學校嗎?你們不給我們學校那幫狗孃養的領導錢,他們會讓我們給你們來擦玻璃嗎?你一雙襪子都比我全身的衣服貴。你不用看別人,我們那個學校就是窮人的學校,只要給錢,就是給你掏廁所,我們也會幹的。你幹嗎這樣看我?” 她怔了一下,索性說:“我就看你露著的白屁股。” 他從窗戶上跳下來,把腿放在書桌上。打量著她,說:“這沒什麼好看的,你需要拿去就是。你家有的是錢吧?” 她說:“我爸爸是行長,但那是他的工作,銀行又不是我家開的。” 他撇了撇嘴說:“你爸爸是行長,那錢跟你家的不是一樣嗎?” 她瞪起了眼睛說:“你這是氣我。”可她一點也沒來氣。 擦完了玻璃,她在尋找那個瘦弱的身板,卻已消失不見。 他們不是一個學校,根本就沒有見面的機會。過了許多日子,她還時常想起那談起錢來激動的樣子和要給她怎麼樣的那句不雅的話語,想起來她就想笑。她還是第一次有種想要見到一個異性的渴望。 再次見面居然是在鬧市區的一個烤肉攤上,那掛著土耳其烤肉牌匾的攤床十分紅火,肉的香氣在空氣中迷人的飄蕩著。子謙也被這股香氣吸引了過來,走到跟前,正為排隊還是不排隊猶豫著,忽然,一個瘦削的身子從她面前跳過去。她高興地叫起來,伸手在那個瘦瘦的肩膀上拍了一下:“嘿,是你。怎麼,不認識我啊?”小主,這個章節後面還有哦,,後面更精彩! 那個年輕人轉過身,突然,一抹笑容就掛在那張青春勃發的臉上:“嘿,你就是那個行長小姑娘吧。還以為這輩子見不到你了。” 子謙笑著說:“是這麼回事吧,可我不是行長。” 那張瘦臉上也露出一絲的笑容:“反正都一樣,都是有錢那夥的。你怎麼在這裡?想吃啊?” 子謙說:“我也是路過這裡,看看這裡是幹什麼的。沒想到在這裡見到了你。這個東西怪香的哎。你怎麼沒買?” 他笑著說,一點也不感到難為情:“我聞聞味就行了啊。”
他做出吸溜一下鼻子的動作,她笑著,當然明白是怎麼回事。她掏出錢塞到他手上,顯得異常興奮,說:“求你,上去給我買四個。” 他瞪著眼睛,一副不相信的樣子:“呵,你夠能吃的啊。” 子謙點頭承認:“這個特好吃,是吧。”他乾巴巴地說:“可能是吧,聞著的味道倒是真香。” 她推了他一下,說:“去啊,買四個。” 他擠上去買了四個。她馬上分了兩份說:“這兩個給你。”他才明白是怎麼回事,搖頭笑著:“呵,原來你這是有我的一半啊。這麼說咱們是哥們?” 看到那副一本正經的神情,她笑彎了腰:“是的,咱們是哥們,見面分一半。那就吃啊。”他也毫不客氣,張口就吃,臉上浮出十分滿足的樣子:“就憑這兩個烤肉,你讓我殺人,我也是願意的。” 子謙擺擺手說:“咱不說殺人的事,你還上學嗎?” “不上了。上那幾天破學有他媽的什麼用?按照老師的說法,我們那個學校的學生都是混蛋,老師看不起我們這樣的學生,我們就天天和老師做對。老師罵我們,我們也罵老師。老師罵我們沒教養,我們罵老師教養太多都冒出膿了,聞起來又臊又臭。老師說他培養的孩子都是些敗類,我們說敗類老師培養的學生不是敗類那才出了問題。” 子謙瞪大了眼睛:“怎麼會這樣啊?” “你以為都是你那樣的學校呢?你們的老師恨不得把你們捧在手上,都不敢和你們大聲說話。而我們在老師的眼裡就像他家門口的石頭,看我們不順眼,礙事,想踢就踢一腳。” “不能吧。” “沒什麼不能的。我爸爸這點倒是看得明白。他說,那破學再怎麼上,出來也就是你們老師那樣的水平,那樣的水平用不著讀書,不就是罵人嗎?去哪裡都學得來。” 子謙驚訝地看著他:“不讀書了,那你想幹什麼?” “幹什麼?我還不知道這個世界上有什麼可讓我乾的事情。” 他的聲音突然大了起來,十分厭惡地擰著鼻子。子謙突然覺得,他那神態有些讓人害怕。不過,她卻更喜歡這樣可以表露出自己心跡的同齡人。他和他們是不一樣的。 “如果有什麼事,你可以找我嗎?”子謙突然說。 “有你這話就夠了。” 子謙明白他的意思。她有些失望。她真想為他做點什麼。 可惜那次沒有留下聯繫方式。 重新和他見面,竟然是一個月前的一個陰雨連綿的春日。 幾年過去了,她從這所高價學校的初中部升到了高中,可到了高中二年就退了學。家裡已經支付不起她那一年幾萬元的學習費用,她威風八面的爸爸,早已風光不再,甚至走到了人生盡頭,隨時都要一命嗚呼。過去熱鬧的家門現在門可羅雀,看病的費用到單位報銷也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