蒿里茫茫 作品

第九十四章





無數的箭矢密集得如同一場暴雨,盡情傾瀉在完顏粘罕的周身、鎧甲、以及盾牌上。




可他不曾退!




當他一步步邁過女真人的屍體,向著山坡上進發時,有倒下的女真人從泥土裡爬了起來;




當他一步步走向遼軍的弓手時,弓手那狂熱而亢奮的臉上終於現出了一絲驚懼;




當他一步步走向山頂時,他持盾的手似乎擎不住箭矢的重量,可當他終於將盾牌丟下,他的腳步比虎豹還要迅捷有力!他的刀光蓋過太陽的光輝!




而跟隨這樣一位主帥,不會有人甘願站在他的身後!




那些臉上、身上、四肢中了箭矢的女真士兵揮起了長刀!




就在須臾間,遼軍弓手也扔下長弓,拔·出鐵刀迎了上去。




所有人都能看出,戰爭的形勢在逐步逆轉。




遼軍的人數不比金兵,但他們居高臨下,又有極強的鬥志,因此看起來是可以與之一戰的,他們的士兵也的確這樣努力奮戰過。




他們先是用弓箭,而後用刀槍,殺退了一波又一波,有人的刀已經砍得捲刃,有人的斧柄已經脫落數次,幾乎無法拿在手裡,有人的鎧甲開裂破碎,不得不裸衣血戰。




他們咬著牙,牙齒間冒出血沫;他們紅著眼,眼裡流出血淚;他們怒吼咆哮,喉嚨卻早就沙啞得喊不出一句話來。




但他們終究




是會疲累的。




而對面的女真人不會。




女真人穿著厚重的札甲,在這樣蒸騰的陽光下,像是一個個幽靈向他們而來。




他們當中有人無聲息地倒下,許是因為高溫,許是被一箭射穿頭盔,許是被鐵斧劈開了胸腔。




可有人倒下,就立刻有人接替他的位置。




直至遼軍的戰線開始崩潰。




有遼軍再也忍不住,轉過身向著山坡下跌跌撞撞地跑去。




他們是不會撞倒自己同袍的——因為他們的戰線太薄了,只有兩到三層,戰死了,逃走了,立刻就撕開了缺口,而後像是被鬣狗圍殺的青牛白馬,精疲力盡,怨憤不甘,卻無法阻止死亡的到來。




王善已經滾下山了,他跑得很快,心臟怦怦亂跳,儘管女真人沒有漫山遍野抓捕他一個小道士的理由,但他的手腳在這個秋初午後的烈陽下,還是凍得失去了直覺。




過了一會兒,他回了神,有什麼東西滾落下來,就在他的身邊。他費力地去看,發現是那個相貌肖似耶律延禧的弓兵隊長。




那只有五六十人的道士小隊已經到了十數里外的涼城等著。等到了傍晚時,就見到他們的師兄、虞侯、小道官王十二郎回來。




可人還是那個人,卻已經渾然不是那個人了,他整個人像是丟了心肝魂魄,一見了他們,就從騾子上摔了下去。




“咱們得趕緊回去。()”他說。




一圈小道士就不解,回哪去??()?[()”




“回興元府!”




“可中官還不曾回來呀!”




王善死死抓著那個小道士的手,怎麼也說不出話來。




他看到了這場戰爭的前半場,他是比較幸運的那一個。




盡忠看到的就是後半場了,而且是並不怎麼賞心悅目的後半場。




女真人也有弓箭手,而且他們的箭更足。




重傷和死去的士兵被抬到後面去,輕傷的士兵換到前面來,他們有條不紊,騎兵彎弓射箭的同時,步兵將遼帝的大營逐步包圍起來。




有人開始央求遼帝突圍,不要耽擱,片刻也不要耽擱。




耶律延禧大馬金刀坐在帳裡,可他身上的帝王威儀像是被晚風一吹,忽然就消散了。




“逃去哪?”他問。




有人就指著盡忠,“既有宋人在此,咱們帶上他,往南去就是!”




盡忠抖著嘴唇,聽著外面的喊殺聲,慘叫聲,馬蹄聲,一句話也說不出口。




他是見過世面的,他甚至還曾經孤身臥底賊窩,配合帝姬的團練營,將一群山賊一網打盡。




那群山賊授首時,他是親見了的!




可山賊是人,有喜怒哀樂,當山賊與其說是為了與官軍作對,不如說只是他們想過好日子的一條捷徑。




他們是人,會哭會叫會四處逃竄的人,盡忠混亂的腦子裡想不出更多更精妙的詞,只能這樣下定義。




還有那些西夏人,嗷嗷叫著來,但也會一聲不吭,風緊扯




()呼地跑,他們雖然屠戮了許多百姓,渾然不像個人,但也有些能看明白的“人()”的底子在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