蒿里茫茫 作品
102.第六章 磨刀霍霍
那天不僅這位知府出乎意料,而且附件們也很出乎意料,內侍們長在汴京,與道觀常有來往,幾時見過這樣的道士?但他們就迅速找到了一個理由:
“且細想想,尋常道童原就是窮苦人家養不得孩子,為了一口飯送進去的,平日裡挑水劈柴什麼粗笨活不做呢?打得罵得,帝姬要他們出來幹活,他們長了幾顆腦袋敢忤逆仙長呢?”
“莫說他們,就是咱們初進宮時,替師傅們倒夜壺、刷夜壺的事也都做過,一個沒刷乾淨,略有些許氣味,那劈頭蓋臉就是一頓打哪!”
張孝純聽了就不言語,走過去細細打量那些在城門處出來進去的道人,城門處也有些民夫在幹活,一邊幹還一邊嘀嘀咕咕。
“看他們也算是修仙的,”有人說,“卻也這樣苦累。”
“你當他們苦累,他們可不算!”
如何就不算了?於是這幾個民夫中有一個特別能吃瓜,不僅能吃瓜,還有好運道的就嘖嘖嘴,細細講起:
小道士們吃得好!
這就是極了不得的一件事。
都說京城裡的貴人每天吃得像天上的神仙一樣好,瓜果點心山珍海味流水似的,可在山西這地方,尋常人家每日只有麥飯、野菜、鹽豆子罷了,若有一塊嫩嫩的豆腐,點一點醬就比得過珍饈美味——可別說這個了,尋常人家能吃飽飯就不錯啦!
百姓平日裡是吃苦的,可軍中也是如此,那些尋常的軍漢忙時吃幹,閒時吃稀,平日演練時餓著肚子喝一碗水上床睡覺,打仗時能敞開了吃麥飯,再來一勺帶肉味兒,帶油星的湯就算好樣的,再要是給酒給肉,這就是要大家獻身報國了!你都吃了酒肉,你怎麼還不知足,還想活下去嗎!
靈應軍這邊開飯,一派道士坐在城牆下吃,城牆上的民夫就抻脖子去瞅。
瞅他們吃得其實也不算什麼好東西,除了每人一大碗麥飯,兩根蘿蔔乾,再有就是一碗菜湯罷了——可那菜湯里加了不少油鹽,他們嗅得真切!
雖也沒有葷腥,管飯卻還買了些雞蛋回來,敲完了往裡一扔,這一碗菜湯上飄著蛋花,那就香煞人了!連湯裡的雞蛋皮都看不見了,足可以一口氣喝上它一大碗!
什麼人還要吃雞蛋湯的,造孽!
那個特別能吃瓜的民夫沒忍住,湊過去搭話,還被一個小道士分了兩勺湯回來,拌在民夫那沒有半點葷腥的,嚼起來稗子砂礫一起咯咯作響的麥飯裡。
“不要緊,”小道士見他還要道謝,連忙制止,“我們晚上還有更好的!”
“還有更好的!”一群民夫就驚呼。
“豈止!”那個咂咂嘴,回憶蛋花湯的民夫就說道,“他們每日還能領個幾百錢呢!”
這一群民夫就更羨慕了。
他們不是被僱來幹活的,是臨時被拉來出勞役的,伙食自備,工錢也要看服過勞役後,官府老爺的慈悲——也別說上面的規矩怎麼樣,上面規矩我大宋還善養士卒呢,那一個個士兵還不是被喝兵血喝到面黃肌瘦,人人都這麼過的!
“到底是神霄宮的仙長啊,哪怕是脫了道袍同咱們一起做活,人家也是尊貴著呢!”
他們最後只能這樣感慨一句。
張孝純聽完了,不吱聲,回到眼巴巴等他的附件們那裡,大家一起繼續上路,留他在心裡勾勒帝姬的形象:
善良純孝、寬柔待下,應該還非常聰慧,總之是官家的好女兒,不僅堪為貴女表率,而且是可以上表誇一誇的程度。畢竟尋常富貴人家的女兒要是不驕縱,不打罵身邊的人就已經稱得上是美德,而這位帝姬竟然對她平日裡見不到的這些粗使道人,或者也可以說是靈應軍士兵,這般厚待。
畢竟來了三五千人,哪怕就按照五個人吃一個雞蛋來算,他們一頓飯也得吃下幾百個雞蛋去,這一筆錢放在負責採買伙食的小官吏手裡,豈有不貪墨的呢?
雞蛋是可以貪下的,麥飯也可以減量,於是士兵們就漸漸瘦弱;衣衫是可以貪下的,譬如一年發兩身衣服,但一身也那麼湊合過了,只是衣衫襤褸些;演練自然可以演練,但如果令士兵去幹活種地,那又可省下一筆銀錢;至於士兵陣亡了,人都死了,還發那些錢給家屬,豈不是造孽麼?
朝廷給各路軍隊的錢是足額給的,要兵精糧足,可從上到下的監軍、安撫使、指揮使、虞侯,似乎每個人的俸祿都不夠花。
於是好人家子弟漸漸都不願當兵了,來當兵的除了實在活不下去的人之外,就是各路發配來的罪犯,再然後除卻京城裡那些漂漂亮亮的禁軍外,似乎每個士兵都成了“賊配軍”。
帝姬這裡的錢可能是夠花的,可是那麼些比她年長,比她更有威望的將軍都在苛待自己麾下的士兵,怎麼她就能這樣善待自己的士兵呢?
張孝純心裡對帝姬的形象就悄悄反轉了,很欣賞,很贊同。
現在隨著一口茶噴出來,反轉又反轉了。
“帝姬可是在路上聽了些風言風語?”他笑道,“若當真如此,臣以項上人頭作保,帝姬大可不必憂慮。”
他只能奔著這個方向想,帝姬原是過來給玉皇上帝上尊號的,聽說這裡不安全,害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