蒿里茫茫 作品
114.第十八章 冬夜
最後人群裡終於有個機靈鬼衝了出來,衝著女真騎兵的方向撲通一聲就是個五體投地!
那一群又叫又跳的人立刻也就有樣學樣了。
有風吹過,忻州城前烏泱泱一大片撅起來的屁股。
這下女真人就明白了。
“咱們去稟報都統吧。”一個人說。
另一個人說,“快看!”
城裡又衝出來一個披麻戴孝的人,一邊往這邊跑,一邊將孝服往下脫,跑到城外這一大群人最前面的位置時,正好將孝服脫了個乾淨。
“恭迎王師——!”
完顏粘罕騎在馬上,居高臨下地看著這個身上還散發著紙灰味兒,眉眼卻彎得像魚鉤上的蚯蚓的知州。
周圍吹拉彈唱一片,好不熱鬧。
“石嶺關今在誰手?”
知州趕緊仰起頭,“都統,石嶺關守將耿守忠,他與在下一般,都是日夜盼王師的人哪!”
“既如此,”完顏粘罕說,“他怎麼不來降?”
“快了!快了!”知州諂媚地應道。
降肯定是會降的,但也分個先後,他賀權吹吹打打,差點獻祭了親爹媽才換來這潑天的富貴,可不能讓耿守忠搶了先!
他是個機智的,一見靈應軍的虞侯派人送信,立刻便將計就計,拿了兩千兵馬先換了爹媽回來,再悄悄吩咐耿守思,不要回忻州,跟著靈應軍直接去石嶺關就是。
若孫翊降了,這功勞得是他賀權的,若孫翊不降,只要耿守思在石嶺關,兩頭堵著他孫翊,功勞照樣落在忻州,管教耿守忠眼巴巴看著沒辦法!
到那時,他們也是大金的天使!他們也逞一逞天使的威風!
“在下已派他的兄弟耿守思去石嶺關,不出三日,捷報必傳!”
耿守忠站在城牆上往下看。
王師越來越近了,可他也越來越不安。
同樣是心向王師的人,賀權守忻州要交上去一雙爹媽,童貫才應了他,可自己守的是比忻州更重要,堪稱太原面前最後一道壁壘的石嶺關,童貫居然沒反應。
張孝純也沒反應!就只是下令讓他來守,然後,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他得小心些,他想。
城牆下的士兵看著都一臉的純良,忙忙碌碌地在石嶺關外不遠處安營紮寨。他們都穿著道袍,頭上不戴頭巾,而是扎著木簪。撿柴生火,去河邊劈冰取水,這些瑣事都井然有序。
沒有人開口要入關,但他們剛到城下時,耿守忠派人下去詢問,他們當中走出來一個少年。
“馬上就好,”他說,“馬上就好。”
過了一會兒,遠遠的有隊伍過來,前面走的有豬有羊,後面則是隆隆的馬車。
等馬車到了關下,豬哼哼,羊咩咩,少年就衝著上面喊了:“小子是靈應軍劉十七!趙四郎是我兄!耿家伯父可在上面?小子初至關下!我兄可在?我兄不在?小子不敢驚擾伯父,在城下暫歇便是!今奉牛酒——!”
耿守忠的眉眼就舒展開了。
靈應軍不入關,牛酒入關,多麼有分寸!
義勝軍平日裡吃的也是麥飯,寒冬臘日,年關將至,他們卻連肉味兒都聞不到,現在可好了!
軍官們吃羊,吃烤全羊,可士兵們也能嚐嚐葷腥,有肥肥胖胖的豬,殺個幾頭!
豬肉是要剁成小塊扔大鍋裡燉了的,豬下水也不能浪費,胡亂洗一洗,一起扔進鍋裡!今日這樣豐盛,又有劣酒給士兵們開懷暢飲,合該在肉湯裡多加一把鹽,每人一碗熱氣騰騰的燉肉,管它有沒有什麼腥羶騷臭的腌臢氣,胡亂吃下去,整個人在冬日裡也跟個小火爐似的熱氣騰騰,只覺得連酒都還沒喝進去,毛孔已經醉醺醺了。
劉十七——趙鹿鳴心裡偷偷稱他為高三果——就坐在耿守忠的下首處,見誰酒杯空了,就殷勤地起身去斟酒。
太殷勤了些,甚至顯得諂媚,明明他奉上了牛酒,姿態卻這樣謙卑,其實細想是有些古怪的。
但劉十七畢竟只是個未及冠的小娃子,他有什麼資歷?這一桌論年齡輩分都是他叔叔大爺,論資歷都是上過戰場的宿將,那可不正該殷勤些?
其中有人提起籍貫,正與劉十七是同縣,這娃子一聽說就更激動了,放了酒壺,出席就拜。
“我兄有義父庇佑,”他說,“我若也有他那樣的好運道就好了!”
耿守忠就哈哈大笑起來,輕視裡帶著親熱,總之是覺得自己交了好運,竟然得了這樣一群傻乎乎的好大兒,這不就更該多喝一杯嗎?
“待你兄歸來——”他的話戛然而止。
趙儼還未必能回來呢,他想,那傻娃子被他扔出去探路,生死都是未知——說實話,還真有些不落忍。
但這點內疚很快就被風吹過去了。
“待你兄歸來,”耿守忠親親熱熱地說道,“給你排個輩分,也作我的義子,如何呀?”
這一個義子看著比上一個還傻,但這有什麼問題?靈應軍名義上的主人是個十四五歲的小姑娘,她能選出什麼好兵?她只能選出這群陪她一起玩過家家的傻孩子啊!
趙儼是天將亮時回來的。
整個石嶺關都睡得很熟很踏實,但城牆上站崗的士兵還是望見了這幾百個靈應軍士兵,以及他們的指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