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孤生 作品
第一章
陳明德冷冷笑了起來:“無妨?要真的無妨,你以為錢欽為何巴巴過來,他這無利不起早的性格,特地過來,不過是為了給我打個招呼,讓我賣個面給他。”他咳嗽了兩聲,驚蟄往前走了幾步,將熱茶端到陳明德的手邊。
陳明德看了他一眼,又嘆了口氣。
“你自己說說,覺得錢欽過來,是為了什麼?”
驚蟄沉默了一會,才輕聲說道:“御膳房這般多人,尋個襄樊人難,但尋個會學著做柿子湯的人,也不應當這般難。找到德爺爺的身上,許是因為……若出了事,這樣也好推卸。”
錢欽說的那小主,是去歲入宮的劉才人。
劉才人是淮南王獻上來的,長得是貌美如花,才情俱備。一入宮就受寵非常,如今已經是大半年。
這位小主是年幼是襄樊出身,後來才去了南邊。前幾日受了風寒,在病中懷念家鄉,說是想吃襄樊的柿子湯。主子發話,這底下的人,自得照辦。
“不過一道湯,為何這般大費周章?”
驚蟄的聲音好聽,只是有些啞,帶著淺淺的疑竇。
宮中紅人想要什麼,往往無需多說,就有人爭前恐後。這是要臉的事,像錢欽這般舉動,就令人稱奇。
“是因為,這道柿子湯,曾出過事?”
驚蟄會點手藝,有一年陳明德發熱,他前後忙活過,也曾做過。當時半睡不醒時,陳明德沒說什麼,可清醒後,也提點過他幾句。
這其中,就讓他不可再做柿子湯。
陳明德猛地看向驚蟄,冰涼壓抑的聲音帶著驚懼:
“決不可再說出這樣的話!”
…
驚蟄出了門來,三順憨憨地笑了笑,這讓他有些低落的情緒也好了些,和他說了幾句,這才朝著住處去。
裡頭幾排都是主子的住處,縱是落魄的主子,那也還是主子。他們這些伺候的宮人,只能在外側歇息,也是幾人一間。
不過北房清冷,活也不多。
灑掃,漿洗,每日去取膳食外,也沒旁的事。在內屋伺候的就是幾位宮女姐姐,只有粗苯的活,才會讓內侍來跑腿。
長壽從後面追上來,拍著他的肩膀說道:“驚蟄,德爺爺尋你做什麼?”
驚蟄:“御膳房想尋個會做湯的小子打下手,調我過去幫個幾日。”
長壽又驚訝又嫉妒,盯著驚蟄那雙腫脹微紅的手,“這樣的活計,何以尋到了北房頭上?”
驚蟄又道:“是明嬤嬤的推薦。”
長壽飛快地瞥了眼驚蟄平靜的臉,拖長聲音道:“……明嬤嬤啊……”
說來,明嬤嬤和陳明德都在北房做事,本來是和和氣氣,可這兩位不知有什麼齟齬,相處起來氣氛總是奇怪。
這底下跑腿做事的小子清楚得很,一聽是明嬤嬤的舉薦,便不再覺得是好事了。
長壽深以為這是個坑,盯著驚蟄的眼神又有不同。
一時,在裡排伺候的宮女夏日急匆匆趕來,說是有主子要搬個重物,不由分說就將歇著的長壽和明雨都帶了過去,一時間這陰暗的屋內,也就剩了驚蟄一個。
驚蟄收拾好了床鋪,又將窗戶都打開,這才留神到自己的手。
冬日漿洗最是難捱,本就沒什麼炭火,又得入冷水,凍得手指頭又酸又脹,有時是鑽心的難受。
也怨不得幾個宮女姐姐總是不愛動。
驚蟄猶豫了下,看向自己床鋪邊的小木櫃。
這屋內幾個都有這樣的小木櫃,幾件換洗的宮服就塞在下面,上面那層抽屜能放一下精細的貼身物件。
驚蟄的櫃子原不落鎖,在丟了幾次東西后,就也掛了上去。
他從脖子抽|出鑰匙,小心翼翼打開了櫃,自上層取出了一個小玉瓶。
這瓶身光滑圓潤,瞧著便非凡品,不是驚蟄這般身份能用得上的。
他傾倒瓶口,乳|白的液|體溢在手心,而後將瓶子收起來,這才慢吞吞地塗抹起來。遇上凍瘡處,就刺刺發痛,可抹勻了後,原本難忍的脹痛也漸漸褪|去。
只是揉著揉著,驚蟄就出了神,臉色也有些蒼白。
他在想自己身上遇到的事。
在三個月前,驚蟄遇到了一件奇事。
不知哪一日起,他的耳邊經常會出現一個奇怪的,乾巴的聲音。
第一次出現時,驚蟄嚇了一跳,險些以為撞了鬼。可二三次出現後,他反倒冷靜下來。
宮人是生不起病的。
如果是受主子重視的尚還好說,像是驚蟄這種內侍宮女別說是看病,沒被拖出去等死就已經不錯。
若他是真的生了什麼醫治不了的病,咋咋呼呼也是無用。
橫豎等死就是了。
直到那一日。
那是再尋常不過的秋日,長壽說他摔傷了胳膊,提不了重物。他替了長壽去了御膳房,回來的路上,那道奇怪的聲音再度響了起來。
【任務一失敗,請接受懲罰。】
驚蟄微微蹙眉,快步穿過走廊,將那聲音拋在腦後。
任務這個詞,他在這之前聽過一兩次,可一直強迫自己忽視這幻聽。
前頭他剛被調出去幫著料理了一個名為得順的小太監的喪事,不過是一卷鋪蓋,葬在宮外罷了。
輪到自己,也沒什麼差別。
驚蟄能一直活到十九歲,這中間許多年,對比起他的家人,已經如偷來般僥倖。若真的要死,不過是下去陪他們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