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孤生 作品

第二十章

嘩啦啦——




冷寂的屋舍內,時不時響起刺耳的振動聲。




那是鐵與鐵的碰撞。




床榻上,兩條人影交纏著異常曖|昧,卻根本不是任何溫情的畫面,更像是一場正在進行中的廝殺。




是單對單的壓制。




也是弱小獵物的拼命反抗。




驚蟄被掐住喉嚨,緊緻的禁錮,讓他險些喘不過氣來。




他雙手扣住容九的手掌,一隻腳用力抵|住男人的身體,破碎的聲音,在喉管勉強掙扎出來。




“容九……你清醒點……”




強大的野獸在捕獵時,會一擊必中,要麼咬穿獵物的脊椎,要麼扼住獵物的喉嚨,讓其鮮血橫流,再發不出哀鳴。




驚蟄還勉強能說話,只能是容九勉強剋制了力道。




可他仍能感覺到手掌隱忍剋制後深藏的暴戾與衝動,那輕柔的顫動,隨著獵物的呼吸與說話,傳遞到容九的血肉裡,激盪起更為強橫的欲|望。




驚蟄看不到自己的模樣,便也不知自己現在的可憐。




紅血塗抹在唇邊,眼角被撕咬出惡意的紅,極具驚恐之下,他一雙黑眸正是霧濛濛,彷彿隨時隨地都能落下淚來。




只是眼淚完全激不起容九的憐惜,反倒能激起某種更深層的毀滅欲。




容九是真的想殺了驚蟄。




他輕易就能壓制住驚蟄的反抗,皮肉下,那突突跳動的心臟如此鮮活,倘若穿透那薄薄一層的胸膛,刺入霍開的胸腔,將那顆一直跳動的心臟握在手裡,或許能夠撫慰那尖銳的,暴虐的,從不停歇的欲|望。




可容九堪堪停住,沒有果斷動手的原因。




“……容九,你他孃的看看我!”驚蟄嘶鳴,“你做的這些,都不是你想做的……”




因為他還在掙扎。




驚蟄應當能夠感覺到容九赤|裸裸的惡意,怎還能說出這樣的話?




容九看似憐惜地撫過驚蟄的眉眼,輕聲說道:“驚蟄,你怎麼這般天真?”




冷冽的嗓音裡,不知何時染上了激烈的溫度。




好似是冷鐵與火焰淬鍊後,迸發的強硬之火,鐵水在火焰中肆虐,刺痛人的皮膚。




“這焉能不是我所想?”容九勾起惡意的笑,“倘若我就是想殺了你,倘若我就是這般惡劣,暴戾的人呢?”




撕開容九的面|具,他是怎樣的人物,驚蟄當真清楚?




他看到的不過是一層又一層溫和的假象。




“那都是假的。”




驚蟄的動作僵住,儘管只有那一瞬,可和他幾乎肌膚緊貼的容九立刻覺察到那片刻的狐疑。




男人的笑意更濃,漆黑宛如遮住他的眸子,將其充斥滿了極端的惡欲,那薄唇微頓,彷彿還能再吐露出更加刺痛人的毒液。




“假的又如何?”驚蟄艱難地說,他能感覺到,喉嚨的力度,不知何時又鎖緊了,讓他連呼吸都艱難起來。




原本扣在容




九胳膊上的手指已經開始緊繃,圓潤的指甲不自覺摳緊,在冷白的皮膚留下刺眼的血痕,“可我的感覺是真的……一開始認識,相處……你的禮物……你的幫助,這些難道都是假的?”




縱然容九這個人是假的,可那些都是活生生的,存在著的。那些經歷,那些相處時的情感,全然都是真的。




既然那些是真,那驚蟄就不可能全盤否定容九這個人的存在。




哪怕這個人,也許是某個人的一部分,可一部分,難道不也是真實的?




驚蟄是個認死理的人。




只要不能說服他,哪怕是拿命來威脅他,驚蟄仍不會改變自己的答案。




太過倔強,太過堅持的人,有時會將自己撞得頭破血流。




“你就是……掐死我,我也不覺得,容九是假的。”




驚蟄的眼前泛起了黑,已經幾乎說不出話。




耳邊宛如有什麼聲音在滋啦地響,刺耳得很,可即將死亡的黑暗,已經差點將他覆滅,在那最後一刻,驚蟄都聽不到自己……彷彿還說了什麼……




接近全力,在最後的瞬間,宛如撕裂喉嚨的痛,在喉管燃燒。




可那句話還是擠了出去。









“咳咳,咳咳咳……”




驚蟄剛醒,就忍不住咳嗽。




昏迷前,那最後一刻的瘋狂,還殘留在他的記憶裡。




他是第一次,真正體會到死亡降臨是什麼感覺,後知後覺的恐懼盤踞在驚蟄的心裡。




他有些難受地發現,容九的確沒騙他。




那瞬間,他是真的想殺了他。




驚蟄捂著喉嚨,抬眸在屋內看了一圈,瞄準了擺在案臺上的銅鏡,摸索著下了床,然後小步小步地挪了過去,盡力忽略耳邊嘩啦啦的鐵鎖聲音。




他站在銅鏡前,略蹙眉看著鏡中的自己。




這樣的銅鏡,小時候家中也曾有過一面,是父親買來特地送給孃親的。時隔這麼多年,驚蟄還能記得,那一日,父親小心翼翼地將那枚銅鏡貼在心口帶回家,然後得意洋洋遞給孃親的模樣。




那是他花了大半月的俸祿,才給孃親買來的禮物。




驚蟄後來也曾在銅鏡中看自己,那能很清楚地看出自己的面容。




只是這屋舍內擺著的銅鏡,比記憶中那面,還要光滑清楚。




驚蟄摩|挲著喉管上刺目的指印,那宛如圈住喉嚨的鎖鏈,是另一種層面上的束縛。




他的臉色並不好看。




懲罰buff會影響到其他人,這是驚蟄早就知道的,可buff對不同的人影響,也是完全不同。




哪怕如系統所說,buff的某種程度上,是為了給宿主增加人氣與吸引,可這世上沒有無緣無故的恨意,也自不可能有無緣無故的愛,當buff帶來的被動影響,是激發其他人對宿主的喜歡時,必定也會被扭曲其意志,扭曲其想法。




在驚蟄看來,容九在某些時候,的確能看得出脾性裡的惡




劣。




然觀人不觀言(),觀行。




不管人的心中藏著多少暴戾的黑暗⑿(),可只要剋制得住,只要壓抑得住,做個好人,那甭管黑暗有多少,他都稱不上壞人。




【可是宿主,他是真的想殺了你。】




驚蟄冷冷地說道:“他想殺了我,原因是什麼?”




系統,系統憋不出屁話了。




要不是系統,難道會有這麼多破事?




驚蟄不想看自己那破破爛爛的模樣,反手把銅鏡給按下,轉身,一下子撞上了容九的胸膛,硬得像是塊鐵。




鼻子酸得驚蟄的眼淚猛地落下,好似細密落下的雨。




他捂住自己的鼻子,悶聲悶氣地說道:“你做什麼突然站在我身後?不對,你走路怎麼沒有聲音!”




容九的雙手背在身後,低頭看著正在揉鼻子的驚蟄:“你要想習武,現在也不遲。”




驚蟄:“練到能在你動手的時候偷襲你,需要幾年?”




容九沉吟,許久也不作答。




直到驚蟄抬頭看他,容九才慢悠悠地說道:“百年也不能。”




驚蟄:“……算了。”




他繞開容九這塊擋路的人牆,繼續往床邊挪,但是濃郁的香味襲來,勾起了驚蟄腹中的飢餓,他有些尷尬地捂住瘋狂打鳴的胃,深感丟臉。




不知他昏迷了多久,但從胃的難受來看,不少於兩個時辰。




他這是順便睡了一覺哦。




“來吃飯。”容九道,“先去漱口。”




他抬起手,點了點洗漱的地方。




驚蟄其實不是那麼想在容九的面前走來走去,他頓了頓,低頭看著自己腳踝上的鐵環:“不能鬆開這個?”




容九不答,取而代之地是將驚蟄抱起。




在容九靠近的瞬間,驚蟄渾身都緊繃僵硬,透著明顯的抗拒,那下意識的反應,是驚蟄無法偽裝,也無法修飾。




驚恐的味道從這具身體裡蔓延出來,在容九靠近的任何時候,都流露出鮮明的畏懼。




可驚蟄再是擰巴,在容九將自己高高抱起,坐在胳膊上的時候,滿心滿眼還是震驚。




我在哪裡?




我在做什麼?




哈哈哈我好高啊……救命!




驚蟄大概有十五六年沒被人這麼抱過,生怕自己掉下去,緊張得抓住了容九的肩膀,幾乎將男人的腦袋都抱在了懷裡,“快讓我下去,容九!”




他好羞恥。




抓著容九的肩膀,都快要把肉給摳出來。




容九:“為何不能這麼做?”




驚蟄:“這是大人抱小孩的做法,我已經不是孩子,你不能這麼抱我。”




他強行壓下羞恥,拼命解釋。




容九的力氣很大,肌肉很緊緻,一雙臂膀禁錮著驚蟄的腰與大|腿,讓他怎麼掙扎都下不去。




熾熱的呼吸撲打在驚蟄的小|腹,勾起怪異的反應。




驚蟄一驚,連掙扎的動




()作也放緩了下來。




容九抱著驚蟄大步走向漱口的地方,才將他放下來,淡定地說道:“我想這麼抱。”




點了點銅盆。




“漱口。”




驚蟄:“……”




行。




這時候,又能隱約感覺到buff的正常影響。




驚蟄嘀咕著,希望容九清醒後,別後悔。




他雙手舀起一些清水,先彎身潔面,細細地清洗著。隨著彎腰的動作,早凌亂的頭髮落下些,露出了脖頸上清晰可見的掌痕。




那些根指分明的痕跡,早已經變得瘀腫起來。




驚蟄說話,是比往常要沙啞的。




可除了在容九太過靠近,身體控制不住的抗拒反應外,驚蟄在面對容九時,並無任何差別。




彷彿那一場險些將他撕碎的屠殺裡,驚蟄飽受的只有區區一點皮肉傷,當真毫無膈應。




可人,又怎能真的一點痕跡都沒留下?




容九濃郁到深邃的眼眸,幽幽地望著驚蟄的背影。那眼神宛如怪異的觸鬚,一圈一圈地纏繞在驚蟄的身上,如同某種掙扎不出的泥潭,卻只能被拖曳著,覆沒在沒頂的黑暗裡。




驚蟄的背脊略有緊繃,莫名的,他能感覺到一點,目光。




容九在看他。




一直,在看他。




那目光宛如糾纏的繩索,讓驚蟄無時無刻不感覺到容九的存在。




以及,那剋制之下的暴戾情感。




他猛地想起自己,在昏迷前說的話。




那時,他說什麼來著……




“……這不是你的……錯,我不……會怪你……哪怕我真的……死了……”




說真的,驚蟄再回頭想,都不知道自己為何還能說出這句話。




再怎麼良善的人,都不可能在差點被人殺了後,還能說出這樣的話,要是換做其他人,驚蟄甚至還要說上幾句,不要爛好心云云。




可是輪到自己變成這麼個爛好心的人,他就很尷尬了。




直到洗漱完,被容九無法反抗地抱回去,在滿桌食物前落座(有一說一,這些食物是什麼時候變出來的)後,驚蟄透過食物散發的霧氣裡,若隱若現地看著端坐在對面的容九時,他才驚覺出什麼。




這的確不是容九的錯。




是被buff操控的一切。




如果不是這buff,容九不會被勾起心底的黑暗,徹底扭曲了他的本性。




可人不是無底線的,之所以在那一瞬,驚蟄仍發自內心地希望,容九在做了錯事後醒來,不要責怪自己的原因,當然只有無比清晰的一個可能。




驚蟄,你這個蠢貨。




你居然真的喜歡上容九了。




不只是喜歡上這一張臉,而是真真切切地,喜歡上他這個人。









吃完飯後不久,外頭就天黑了。




驚蟄坐在床榻上,看著容九舉著一個燭臺,正一盞一盞地點過去,亮起來




的燭光,驅散了屋內的暗色。




他本來要去幫忙,可不知道容九到底燃起了什麼興趣,在抱過一次驚蟄後,就不肯讓他落地。




不管是去換衣服,還是回到床上,都是被容九抱過去的。




驚蟄從羞恥,再到自暴自棄,說服自己忽略,也不過兩次“抱抱”。




不然他還能怎樣?




真的很想敲暈自己。




容九將屋內的燭臺都燃起來後,就起身出去。




外頭很是昏暗,那瞬息的動作,也不足以讓驚蟄看出來這到底是在哪裡。




到底是在宮裡,還是在宮外?




便是宮裡,其實驚蟄也看不出來。




畢竟這麼多年,驚蟄熟悉的地方,也無怪乎幾個,他當初進宮受訓的地方,後來的北房,御膳房,儲秀宮,還有直殿司。




其他地方,他是不怎麼去過的。




不過宮裡的佈置擺設,一般都逃不開那些,可這裡的確看不出來。




驚蟄略有渴望地看著門,然後洩氣地看著那條鐵鏈。




有些灰撲撲的腳趾焦慮扭來扭去。




剛才下地時太過著急,他沒有穿鞋。




buff要徹底消失,得等到第三天的早上。




他不敢想象自己失蹤了那麼久,會出什麼……驚蟄一頓,其實好像也出不了亂子。




只是無法解釋。




在宮中的任何事,都需要謹慎、再謹慎。




更別說驚蟄被太后盯上的這時候。




一想到太后,驚蟄心中悚然,如果太后真的如他猜想的那樣,派人盯著他,那這一次,會不會把容九帶到危險的境地?




啪,一聲清脆。




驚蟄一巴掌拍在自己的臉上,擠得肉肉都成一坨。




他在想什麼?




他都被容九囚禁起來了,他怎麼還在思考容九的安全?




驚蟄都要對自己生起氣來了!




“怎麼自殘?”




耳邊響起容九略有驚訝的聲。




驚蟄朝著他翻了個白眼,憋氣地說道:“許你掐我,不許我打自己?”




容九端著一盆熱水放在床邊,將手帕浸溼在裡面,擰乾,這才覆在驚蟄的脖頸上。




不碰還好,一碰驚蟄是嘶嘶吃痛。




“嗯,不許。”




這時,驚蟄才聽到了容九慢條斯理的話。




“我收了你的買命錢,你就是我的。”容九道,“從頭髮絲,到皮肉,再到每一根骨頭,每一滴血,都是我的。”




驚蟄忍不住抬頭看著容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