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孤生 作品

第二十三章





驚蟄:“我現在已經不是北房的人了,她就算想指使我做事,我也可以不聽她的,你且放心。”




他安慰好了三順,轉頭去問明雨。




明雨很爽快地說道:“你說得沒錯,明嬤嬤最近的確很折騰人,不是讓我們清掃各門各戶,就是不許我們回屋,只許我們在主子們外頭伺候,反正折騰一大堆,連德爺爺都驚動過。”




驚蟄:“明嬤嬤有特地針對過誰嗎?”




明雨搖頭:“單獨針對誰倒是沒有,不過我聽說,現在的這個荷葉,又換了菡萏的位置,去伺候明嬤嬤了。”




驚蟄斂眉:“你自己小心些,莫要讓她注意到你。”




明雨頷首,明嬤嬤最近有點瘋癲,他們自然心中有數,不會自己去撞槍口的。




陳明德的屋內,常年關著門窗。




空氣不怎麼流通,也就讓屋內的氣息不怎麼好聞。




明嬤嬤從前很嫌棄,也很少來。




今日屈尊過來,坐在陳明德的右手邊,用帕子捂住了鼻子。瞧著像是嫌棄的模樣,可是那帕子,也等同於捂住了她有些僵硬的臉。




明嬤嬤那半邊臉,自從氣過頭,發了一場大病後,已經好不了了,時常是僵硬麻木的模樣,和另外半邊形成鮮明的對比,也徹底斷了她的出頭之路。




這後宮想要爬到高位,無需多麼好看,可最起碼這臉上外頭不得有什麼毛病,明嬤嬤這毛病直接就在臉上,已是完全不可能。




陳明德悶悶咳嗽著,聲音沙啞:“明嬤嬤難得登我門檻,難道就打算一直這麼坐著不說話嗎?”




明嬤嬤捂著鼻子,嫌惡地說道:“你這屋裡,還是這般多臭味。”




陳明德哂笑,自顧自吸著鼻菸壺,長長吐了口氣,像是沒把明嬤嬤的話放在心上。




久了,明嬤嬤自己也坐不住,主動說道:“陳明德,你難道真的打算在這北房裡,窩一輩子?”




“明嬤嬤不是早就知道我心無大志,沒打算往上爬嗎?”陳明德淡淡說道,“現在我在這裡,有人伺候著,衣食無憂,也沒什麼煩惱,還要再折騰些什麼呢?”




明嬤嬤陰陽怪氣地說:“我竟是不知道,原來你是這般大度的人。”




陳明德心鬼著呢,一聽明嬤嬤這麼說,當即就笑了起來。




“原來,你是為了驚蟄來的。”




他動了動手指,將鼻菸壺放下。而後抬頭看著明嬤嬤,渾濁的眼珠子瞧著有些嚇人。




“那你知道我心量狹窄的同時,難道不知我這人,也有恩必報?”




當年驚蟄,怎麼說,也是救過他。




明嬤嬤:“什麼恩?就他當初那點本事,要是真的把你給治死了……”




“可我還活得好端端的。”陳明德一旦知道明嬤嬤的心思是為何,就不想和她多聊下去,“我不知驚蟄到底如何得罪你,可他現在已經不是北房的人,你沒資格管他。”




明嬤嬤氣得臉皮子微抖,厲聲:“冥頑不靈,怪不得陳安能當上大太監,而你,只能在北房裡徒困半生,真真是廢物!”




陳明德被她這麼羞辱,反倒是笑出聲來。




“明嬤嬤,而今你,豈非也在這北房裡?”他略有得意地抬手,“也是一眼望得到頭。”




明嬤嬤氣得摔袖離開。




等明嬤嬤離開後,陳明德的臉色當即沉下來,他摩|挲著手邊的鼻菸壺。




良久,才自言自語。




“我和陳安那點芝麻爛穀子的事,都多少年了,柴蘇明是怎麼知道的?”




柴蘇明是明嬤嬤的本名。




陳明德皺眉,自打劉才人和錢欽接連出事後,柴蘇明就一蹶不振,後來荷葉的死,和她肯定也脫不了干係。




只是陳明德懶得管。




荷葉本來就是她




的人,明裡暗裡也幫著她做了不少事,兩人不過是沆瀣一氣。




只是……原本已經像是認了命的人,又開始走動起來……




是誰,又接觸了她嗎?




她挑動陳明德對付驚蟄的意圖實在太過明顯,因為太顯眼,所以反倒可能只是偽裝,藏在底下的目的,可就不好查了。




陳明德嘆了口氣。




畢竟如他所說,他的的確確,是再沒了雄心壯志。不過都被人這般上門,這把老骨頭,到底還是得再動一動。




他是不愛動了,可不是死了。









忙忙碌碌到了九月,太后的病好了,後宮一派祥和,前朝也是平靜無波,難得有這般平靜的時候。




就在這個平靜的,寂靜入冬的九月。




驚蟄染了風寒。




起初只是幾個噴嚏,算不得重,斷斷續續了好幾天,容九來時,捏著他的鼻子看了看,讓他多穿幾件衣服。




驚蟄是應下了,可他畢竟還要做事。




幹完活,便是一身汗,有時圖涼快,就沒那麼時刻惦記著,結果,原本只是一點小小的症狀,就嚴重了起來。




待到今日起來,已經發了低燒。




雲奎見此,特地去給驚蟄告了假。




有他出面自然好說,驚蟄就在自己屋子裡待著。




和他一塊住的,是慧平。




他擔心驚蟄昏迷了沒意識,特地將熱水放到他床頭,還預備著時不時回來看一眼,這才擔心離去。




不管是雲奎還是慧平,並沒有因為驚蟄染病而反應過大。




驚蟄將此記在心裡。




畢竟這後宮裡,其實誰都怕生病。




不管是誰,都只能靠自己熬過去。要是沒撐過去,那可沒什麼好下場。




所以,他們也會忌憚那些生病的人,驚蟄要是再嚴重些,就可能被挪出去。




“挪出去”這幾個字,說的是挪出皇宮,去內城。




只不過這人出去,想要回來,可就不是那麼容易的事。誰知道是會死了,還是被人忘了,再也回不來。




驚蟄的喉嚨疼,悶悶咳嗽了幾聲,將被子卷得更緊,呼吸的炙|熱,讓他的頭很暈。有時冷,有時熱,好像有一把火在身體內燃燒。




他很少生病。




極其少。




雖在雲奎的眼裡,驚蟄是生過幾次病了,可實際上,他的身體倍兒棒,一直都很康建。




除了剛進宮時病過一場,之後就再沒有生大病過,無病無災到了今日。




難得一病,就氣勢洶洶。




驚蟄半睡半醒間,捂著額頭……再過兩日,是……容九要來的……日子,不知那個時候……他還……




他沒想完,就睡了過去。




昏昏沉沉,也不知睡到了幾時,再醒來,是被喉嚨的乾渴給弄醒。




他喉嚨乾得很,嘴巴抿了抿,卻意外發現唇邊有點溼|潤,好似是有人給潤了潤。驚蟄舔了一下,




溼|漉|漉的感覺,讓他更加渴。




額頭溼涼涼,一摸,原來是塊沾溼的布。




是慧平回來了?




他剛這麼想,一雙胳膊就從邊上探來,將驚蟄給抱坐起來,這猝不及防的動作,和熟悉的力道,讓驚蟄脫口而出:“容九?”




他以為自己的聲音很大,其實只有嘶嘶聲,勉強氣音能聽到些許。




容九一言不發,只是將床邊的白碗遞給他。




那正是驚蟄渴求的水。




可惜是黑乎乎的藥。




驚蟄猶豫了一會,秉持著藥湯也是水的想法,雙手軟綿綿地抱著白碗,咕嘟咕嘟地往下灌。




抱著一種視死忽如歸的態度。




噫惹,嘔。




這藥也太難喝了。




驚蟄剛喝完,差點沒吐出來,容九眼疾手快塞了顆糖進嘴裡,軟綿綿的,入口就化。




甜膩的味道衝散了嘴裡的藥味。




容九將白碗給拿走,驚蟄的聲音總算恢復了些,儘管還是嘶啞:“你怎麼會在這?”




他似乎對容九總有這樣的驚歎。




總有種,容九可以隨時隨地,出現在任何地方的神奇能力。




……讓人有些安心。




“你的脈象,說是殫精竭慮,憂鬱多思,太過耗神,這才有了病因。”容九的聲音帶著一股平靜的兇狠,好似風平浪靜的海面下,實則已經驚濤駭浪。




超兇。




驚蟄本應該有點害怕。




可見他縮了縮脖子,生病發紅的臉上,竟還有一點甜滋滋的高興:“我從前在宮中生病,只得一個人躺在角落裡,那時就在想,要是有人能來看我,該多好。”




沒想到這一睜眼,容九就在身邊。




容九難得有種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覺,當即氣笑了,伸手滑進驚蟄有點鬆散的衣襟內,朝著他的胸口狠狠一掐。




驚蟄嗷嗚了聲,要是有毛,渾身上下的毛毛都要炸開了。




“還高興嗎?”




這聲陰冷得好似地府使者,輕易就能將人的魂魄勾走。




驚蟄本來就虛弱,一驚一乍後,更加柔弱地躺倒在容九的懷裡嗚嗚,“我都病了,你還……你還亂來……”




驚蟄哽咽,委屈吧啦。




容九的額角蹦出青筋,兇惡地瞪著驚蟄,頗有種他再說話就要掐死他的衝動。




驚蟄默默想從容九的懷裡爬走,又被拽回來。




“渾身溼噠噠的,想跑哪去?”




容九的表情重歸冷漠,將人禁錮在身上,隨手給他擦了擦後背的汗。




隨著他的動作,驚蟄反倒安靜下來。




容九很不熟練,看得出來是第一次做,有點粗暴,有時還會弄疼驚蟄,而後又陰冷著臉,暴怒了片刻,也不知在對什麼生氣,又壓著脾氣,將驚蟄翻來覆去折騰。




擦完,將巾子丟在地上,將驚蟄翻過來,卻見他已經默默淌著淚。




容九似乎在極短




的時間內,已經知悉人在病中低落多憂的情緒,只是忍耐地嘆息了聲,“哭什麼哭?”()




驚蟄吸了吸鼻子,趴在容九的心口,我想家裡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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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九的笨手笨腳,讓他想起了父親。




他年幼時,也有段時間經常生病,父親不讓孃親看著他,生怕她也累倒了。自己白日去幹活,晚上就整夜守著他,給他擦汗,換衣服,喂藥……也是這樣粗魯,可笨拙裡,也透著濃濃的關切。




驚蟄有些模糊地想,他已經有點記不清家人的模樣了。




容九長久地沒說話。




等驚蟄回神,抬頭往上看,才發現容九的表情有幾分古怪,像是暴怒的前兆,又非常隱忍剋制,只在嘴角繃緊成直線這點上,隱約看了出來。




“你把我……當父親?”




驚蟄:“……”不是,你這理解能力是怎麼回事?




你想當我父親,問過我樂意嗎?!




驚蟄氣急敗壞,張牙舞爪,恨不得把容九的嘴巴堵住:“我可不想多個爹!”




哪有伴兒當爹的?




容九的臉色原本不好看,似乎這是什麼不可觸碰的禁忌。可瞧著驚蟄這般,好似病氣也從身上褪|去,不由得挑了挑眉。




爹嘛……也不只是一種……




“你要是想認我做爹,也不是不行……”容九意有所指地說道,“只不過做兒子的,得好好孝順為父……”




驚蟄儘管沒怎麼聽懂容九的意思,卻還是卷著鋪蓋,默默從男人的身上滾下去,背對著他將自己捲成一顆球。




娘說,耳朵癢癢時,是髒東西。




不能聽。




容九任由著驚蟄團起來。




溫涼的視線,緩緩落在他的後背上。




在驚蟄沒看他時,男人的神情冷漠得可怕,嘴唇緊抿著。




一瞬間就好似從一個人,變作了殘忍陰鬱的暴君,如墨的眼底,閃爍著某種扭曲的惡意。




這其中,夾雜著一種極度自私,又可怕的慾念。




當他跨過門檻,看到床上病得一塌糊塗,迷濛著囈語的驚蟄,他心中湧現出的第一個念頭卻並非憐惜……而是異樣的滿足。




驚蟄若是一直這般令人憐弱,脆弱地棲息在觸手可及處……弱小,可憐,虛弱地吐息著,柔弱無力地依靠著他的軀體,如同攀爬巨木的藤草……




扼殺他。




是一種甜美的誘|惑。




容九輕輕摸上驚蟄的後脖頸,觸手的冰涼讓他沉默了片刻。




而後暴跳如雷地將驚蟄拖過來。




溼冷的身軀貼在心口,在這時候,容九的身體竟是比驚蟄忽冷忽熱的身子溫暖太多。他壓著驚蟄的後腦勺,將幾乎沒用的掙扎壓了下去。




“睡覺。”




驚蟄聽著容九陰鬱冰涼的語氣,好似還聽到磨牙聲。




壞習慣……驚蟄暈乎乎地閉上了眼……好暖……




他意識沉了下去。




是好久好久沒有過的安全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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