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孤生 作品

第二十五章

驚蟄的眼前一片漆黑,失去了視力,他的耳朵更加敏銳。




他不止聽到了慘叫聲,更聽到了噗呲的異響。




像是柔|軟的東西,被深深穿插|進了硬物,旋即是濃郁到令人作嘔的血氣。自然而然的,那副畫面也悄然出現在驚蟄的心裡,他很難不去想象與擔憂。




他下意識往外走了一步,沙沙的摩擦聲從腳下傳來,驚蟄又頓住,忍下心裡的焦慮。




他生怕出事的會是容九……但應該,不會是容九吧……




驚蟄抿著唇,耳邊迴盪著伍德的懇求。




伍福能借著伍德的餘威在直殿監作威作福,那說明伍德不可能是個會輕易求饒的卵蛋,憑著剛才他帶著內侍衝過來的姿態,也能看得出來,這人之囂張跋扈。




然這樣一個人,在遇到容九時,卻居然能發出那麼悽慘的哀求……就好像,容九是什麼可怕的怪物,那聲音裡充滿了恐懼……應當還跪下了……




這樣的反轉,縱然驚蟄看不到,耳朵卻敏|感地接收到了。




驚蟄知道,容九現在的身份,應當是在殿前做事。




那,他和伍德也有往來。




剛才驚蟄下意識想驅開容九時,並非沒想到這裡,只是他本能不想讓容九為自己生起事端。




畢竟,這要怎麼解釋?




一個殿前侍衛,閒到沒事幹,大老遠從乾明宮跑來直殿監做什麼……來見一個小內侍?




這樣的話,驚蟄說不出口。




也不想讓容九麻煩。




驚蟄的指腹摸了摸剛才被咬破的嘴唇,不由得又咬了咬,那淡淡的血氣,淹沒在空氣裡濃重的血腥味裡,根本不會被發覺。




……那麼,伍德這麼害怕容九,是為何?




殿前侍衛是官,太監是宮裡的奴,兩者井水不犯河水,按理說……伍德不該這麼惶恐才對……




還自稱奴婢。




他恐懼的是容九的身份,還是……容九這個人?




這不能怪驚蟄亂想。




人自古以來,都依賴於五感來知道世間萬物,猝不及防失去了視力,對驚蟄來說,他能憑藉的,唯獨一雙耳朵。




那自耳朵得來的消息,自然會被他抓住。




自從剛才那聲慘叫後,被伍德帶來的小內侍似乎也被嚇到,紛紛怪叫著跑開,然後,也不見容九來找他……




容九應該是去追他們了?




那他……




驚蟄抓了抓眼前的布條,想拽下來,又有點猶豫。




容九剛才,挺兇。




不過他不止對驚蟄兇,對伍德更兇,驚蟄很少感覺到這種內外的差別,不由得更想知道伍德……怎麼樣了。




他歪著頭,從樹後探出來。




猶猶豫豫地蹭了蹭腳底,手指插|進布條內側,輕輕勾開——




他只瞥那麼一眼,應該沒事……吧?




真有事。




大大的有事。




驚蟄挑開那麼一點點,刺眼的亮光讓他眼前一痛,他立刻閉上眼睛緩了緩,等適應了眼前的亮度後,這才真正睜開了眼。




而後,他對上的,是一堵牆。




驚蟄一頓,緩緩抬頭。




對上了容九冷肅的臉。




驚蟄:“……嗨,容九,你怎麼回來……你受傷了?”他尬笑了聲,剛想解釋自己沒看,就一眼望見男人身上的血。




他受了驚,往前走了幾步,一把扯過容九的手指,黏糊糊的血沾在了驚蟄的手心,同樣汙了皮膚。




容九慢吞吞地說道:“不是我的血。”




這些,全都不是他的。




他並不在乎驚蟄的動作,反倒是看向他眼前的布條,慢條斯理地打斷了驚蟄慌張的檢查。




“驚蟄,你不乖。”




驚蟄一口氣險些沒上來,他癟嘴剛想解釋,就聽到容九豎起一根手指,平靜地說。




“先記著。”




“……你記賬呢?”




“自然要記下每一次。”




驚蟄覺得自己可委屈,剛想就這事扯掰扯掰,那血氣上湧,突然意識到現在的場合不對。




他重新將容九又打量了一遍。




很好,漂亮的臉蛋沒事,甚至連頭髮絲都沒亂,衣服……有點皺痕,但不多。可袖口,腰腹,衣裳下襬都濺了星星點點的血跡,再看握劍的右手,那更是慘不忍睹。




驚蟄:“……你,殺了他們?”




他很難不這麼問。




不管是伍德的哀求,還是剛才的慘叫,以及現在容九身上鮮明的痕跡,都不對。




容九:“殺了。”




他乾脆地說道。




而後,他將劍歸攏劍鞘,讓開了身後的道。驚蟄得以一望無遺,看到了地上的慘狀。




伍德抓著喉嚨,正面倒在地上,仰起來的臉上,兩顆眼珠子暴突,好似要掉下來,滿臉的血……驚蟄的視線往下,看到了令人頭皮發麻的豁口……他的嘴巴……甚至能看到喉管內的血肉模糊……




這般衝擊,縱然驚蟄恨極了伍德,都忍不住乾嘔了幾聲。




他微彎著腰,拼命捂住嘴巴。




胃裡一陣翻滾,嘴巴不住分泌唾液,他用盡全身的力氣,這才沒真的吐出來。




驚蟄閉上眼,緩了一會,才扶著膝蓋重新站好。




“你……”驚蟄聽到自己的聲音,有點沙啞,“在殿前,和他是……同僚?”




容九已經將驚蟄剛才臉上的種種表情都收入眼底,某種怪誕的心滿意足浮現在他的臉上,可惜的是,驚蟄的雙目仍望著那慘狀,並未回頭看。




“算是。”




侍衛和太監,皇帝和太監,嗯,焉能不算?




“……那他,為何那麼懼怕你?”




驚蟄的聲音輕飄飄的,好似踩著柔|軟的棉花,連整個人都有些不穩。




這是他第一次直擊這麼血腥恐怖的畫面,縱然他飛快冷靜了下來,可極




具衝擊性的血肉橫飛(),讓驚蟄的腦袋好像斷了片。




連問出來的話10()10[(),都有些虛弱無力。




容九:“他應該怕我。”




他抓起驚蟄的手,血液,再度汙染了驚蟄的手腕,微白的皮膚上,蜿蜒爬行著的血氣,果然十分好看。




這讓容九不由得升起一種,將驚蟄推到在草叢裡的衝動。




將剛才驚慌失措的他塗抹上豔麗的血紅,這刺眼的白和覆沒的紅交織在一處,定是一副絢爛好看的圖畫。




他當真想再看一看……




驚蟄那恐懼的模樣。




不過,用地上那人的血,倒是腌臢。




容九垂下眼,將剛才傾瀉而出的惡意收斂個乾淨,用著一貫冷淡的語氣說著:“我在殿前,也時而殺人,他應當是知道我的脾氣,所以有些恐懼。”




“……是,嗎?”




驚蟄恍惚了一下,眼前刺目的畫面,再加上剛才那幾個慘叫逃走的小內侍,一時間,他竟不太想知道那幾個人……會是什麼下場……




他總是喜歡依偎在容九的懷裡。




在他看來,他自己或許也有一點點皮膚飢|渴症。




不管是手,還是身體的相貼,驚蟄總是喜歡的。




可莫名的,本該讓他感到安全,喜歡的懷抱,竟在此刻如同張開大口的深淵,一種古怪莫名的徵兆在驚蟄的心裡突突直跳……他是不是忽略了什麼……有什麼在竭力地提醒驚蟄……




你,的確忽略了。




可一條胳膊橫了過來,抱住了驚蟄的腰。




輕輕的力道拍著驚蟄的後背,他聽到了容九低低的聲音,那近乎,有幾分溫柔,“莫怕,不會有人傷害你,驚蟄,閉上眼歇一歇。”




那語氣裡的誘哄,帶著幾分怪異。




驚蟄的身體微僵,過了一會,才沉默地倚靠在容九充滿血氣的懷裡。




他喃喃:“……這真的是對的嗎?”




這真的……沒事?




容九便答:“自然,不會有事。”




他捏上驚蟄的後脖頸,巧妙的力道,在讓人察覺到疼之前,就暈了過去。




剛才受到的刺激已經足夠,容九可不想把驚蟄真的嚇壞了。




他得,好好保護他……才是。




容九抱住軟倒在懷裡的驚蟄,將其打橫抱了起來,而後,冰冷地看向不知何時出現,已經齊刷刷跪倒在地的人。




容九……




應當說,赫連容的臉上露出殘忍的殺意,“還等著寡人吩咐嗎?”




那昭然若揭的殺氣,刺痛著在場每一個人的神經,赫連容輕輕拍著昏厥過去的驚蟄,勾起一個陰鷙的笑。









伍福百無聊賴地坐在屋裡,正折騰著餘下的小內侍團團轉。




他長得最瘦小,也沒什麼力氣,跟出去也只是丟人,所以,伍德讓他留下來伺候伍福。




當然,整個雜務司不可能就這麼幾個小內侍,底下幹活的還有其他人




()。




可伍福是完全不管的。




他在雜務司,就是個不光鮮,也不亮麗的擺設,可這個擺設說出來的每一句話,底下的人都不得不聽,也不得不為他所使喚。




“大哥怎麼去了那麼久?”伍福嘀嘀咕咕,這從雜務司到直殿司,需要這麼久嗎?




他知道伍德的脾氣。




伍德向來是那種快刀斬亂麻的性格,一旦遇到威脅,他就會用最快的手段解決問題。




像是現在,他帶著人去了直殿司,那麼,他就會快準狠地在姜金明趕來之前,將所有參與其中的人都廢了。




殺人?




不不不,伍德怎麼會做這樣的事呢?




要是真的殺了,縱然他是乾明宮的太監,也逃不了責罰。




可讓人這輩子都成為一個廢人,那就不相同了。




伍德的手中沒沾人命,就算掌印和姜金明再怎麼生氣,都不能真的動得了伍德。




伍福盤算完伍德的做法,又開始惋惜沒吃到嘴裡的慧平,雖然那手做粗話,顯得粗糙了吧,可是人還是白白瘦瘦,有幾分姿容,他其實盯了許久。




不過,姜金明帶人來的那日,他又看上了另外一個,容貌可比慧平要好上許多,身材也不錯,就是眼神銳了些,不是那麼容易屈服的。




嘿嘿……這種他也喜歡。




伍福心裡癢得很,眼神四處亂飛,就盯上了屋內伺候的小內侍,“去,將爺爺底下的第三排的格子打開。”




那內侍的臉當即就煞白了。




他顯然知道那是什麼。




內侍猛地跪下來,不住磕頭:“爺爺,爺爺,您再忍忍吧,要是德爺爺回來,看到奴婢……怕是會生氣的。”




伍福撇嘴,哪裡會聽。




一看這小子居然不聽話,隨手抄起床上的枕頭,就將他砸得頭破血流。




內侍不敢躲,硬生生捱了這一下,腦袋都嗡嗡的,眼前一片發黑。




“……還不……快去……”




他麻木地爬起來,搖搖晃晃地朝著那地方走去。




那裡藏著伍福許多玩具,有些,能要了人命。




內侍遲鈍地站在櫃前,恍惚地抓著一把玩具走出來,就跟行屍走肉一樣,走到了伍福的面前。




伍福斷了條腿,輕易不能亂動。




就靠在床頭挑挑揀揀。




內侍麻木地看著伍福。




肥碩的身體就跟一條貪婪的爬蟲,蠕動的時候,肥肉讓人噁心到想吐。一想到曾經的遭遇,腦袋又更加痛起來,等伍福終於選好了東西,美滋滋地哼起歌來,內侍才重新看清楚那是什麼。




……他記得,當初從屋裡被抬出去的那個內侍,身體裡,就曾插著這麼個東西。




內侍也不知道是哪來的膽子,更不知道是從何而來的戾氣,在那一瞬間緊繃的神經斷裂,他抄起床邊的凳子狠狠地摔向伍福的頭。




力氣之大,整個凳子摔碎在伍福的頭上,他連慘叫聲都沒發




出來(),就軟倒在了床上。




內侍哆嗦著?[((),回過神。




他叫了聲,鬆開了手,驚恐地抱著了自己的頭。




“我殺人了……哈哈哈……我殺人了……嘻嘻哈哈哈……”




他受到了刺激,又是哭又是笑。




就在這時,從門外湧進來好幾個人,小內侍還以為是伍德他們回來。




立刻清醒了幾分。




情知是死罪,早死晚死都得死,不如再拉幾個墊背的,他心裡戾氣橫生,抓起床上散開的木條,就轉身朝著一人砸去。




當他發現那人的服飾不對時,已經剎不住車。




那人抬起胳膊,生生挨下了一記,碎開的木塊砸在他的身上,可他卻卻面無表情,好似沒什麼感覺。




“帶走。”




他吩咐,當即就有人上前來,將驚慌失措的小內侍拖走。




他快幾步,走到伍福的床邊。




一看床上這人的模樣,韋海東的臉上浮現出濃濃的嫌棄。




他不得不伸手探了下人的脈搏,好在,人還是活著的。




萬幸萬幸,這要是死了,他去哪找人,給皇帝陛下發洩怒氣!




韋海東後退一步,並起雙指。




“拖著走。”




笑話,這麼肥碩的豬頭,他怎麼捨得讓自己的屬下抬著走?




美不死他。




拖著走已經夠給面了。




他心裡嘖嘖稱奇,其實是很想再看看那被皇帝護在懷裡的人長著一張怎樣的臉,可惜的是,景元帝很快將他用毯子抱起來,連一根頭髮絲都不給人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