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孤生 作品
第三十二章
她們可以享用的,又比外頭的,不知好上了多少。
她們怎可能甘願離開皇宮?
倘若能夠和皇帝春風一度,留下個子嗣伴身,那往後大半輩子都可以安穩。
她們不是不知道皇帝的性情暴虐,早在選秀前,在景元帝剛剛登基時,對此事就知道得一清二楚。
可哪又怎樣?
他是皇帝呀!
擁有章妃這種想法的人,不在少數,她能感覺到康妃那一瞬,是想說些什麼,但最後還是囁嚅著退了下去。
倒是有一個。
章妃記得清清楚楚,那一批人裡,唯獨這麼一個人,對景元帝說,如果可以的話,她想出宮,不願再留在皇宮。
那時,景元帝定定地看著那人,本以為,皇帝會大發雷霆,卻沒想到,最終他也只是興意闌珊地揮了揮手,讓她們都退了下去。
過沒多久,章妃就聽到了那個宮妃暴斃的傳聞。
……是得罪了景元帝吧?
章妃偶爾會這麼想,可是在過去幾年後,在她已經忘記那個女人到底長著怎樣一張臉時,她午夜夢迴再想起此事,卻又忍不住思索起另外一種可能。
說不定……
要是,當初那女人不是暴斃,而是另外一種離開這後宮的方式呢?
呵,想什麼呢?
章妃一哂,便將此事拋之腦後。
這後宮的妃嬪數量不算少,卻也算不得多,偶爾會聽到有誰受寵,紅火了那麼半年,又再度消失在這後宮裡。
章妃嫉妒有之,在新人又來後,卻也一天天心淡了下去。
直到有一天,她耐不住寂寞,召集了一個侍衛入宮……
在這宮裡待了幾年後,章妃逐漸意識到,景元帝對待宮妃的方式,就如同在看待玩具。
玩具有趣,那就會把玩一段時間,可若是無趣無味,也會很快拋卻。
對於被丟棄的玩具來說,那是一件極其殘
忍的事。
她不願意成為玩具,不若苦熬到將來,做個太妃也是不錯。
她變了主意。
也就對勾|引景元帝失去了興趣。
如此,章妃反倒一天天過得自在起來。
可偏生,是日子過得太舒坦了些,章妃在日漸沉迷肉|體時,忘記了小心謹慎,也忘卻了之前的擔憂。
所以,在年前時,景元帝來她宮裡的事,就不再是喜悅,反倒是一種極度的驚恐。
她記得……
那段時日,貴妃時常去乾明宮,許是因為纏得太緊,惹得皇帝不喜,想換個滋味?
章妃惶恐之下,和景元帝說話時,就有些驚慌失措,皇帝也沒坐多久,很快離開。
而後,她小心了一段時間,發現那不過是一次意外,皇帝再沒想起她來,章妃這才放心。
只是,她似乎放心得太早。
等她回過神來,她已經有了身孕。
是誰的並不重要,重要的是,章妃不可能將這個孩子生下來。皇帝和她做沒做過,她難道自己不清楚?
她都清楚,那期待皇帝痴呆忘記的可能性有多少?
那些日子,章妃連每月會有的平安脈都逃避不看,尋了好幾種法子想要墮胎。
……可她,居然捨不得。
這一拖,就拖到了年底,除夕夜,章妃偷偷溜出去,在擷芳殿見了他。
對於偷|情這件事,章妃並無多少愧疚之心,皇帝將她們棄之如履,她又何必記掛皇帝?
可懷孕就有不同。
原本最是妥當的方式,就是墮胎,可她竟是起了痴心妄想,想要將這孩子給生下來……那就是截然不同的意味。
他不同意。
兩人在擷芳殿爭執時,甚至都沒聽到腳步聲。
等到他們覺察時,就已經來不及。
戴著斗篷的章妃和一雙濃黑的眸子對上。
她平生頭一回,看到那雙冷漠的眼裡,燃燒著瘋狂的欲|望。
她愣在當場,就看著男人的眼神從她身上掃了過去,而後,再沒留下半點痕跡,抱著懷裡的人步入了擷芳殿無數房屋裡的某一間。
“那是……陛下嗎?”
冷不丁聽到這顫抖的男聲,章妃嚇了一跳,猛地回過神來,臉上滿是驚恐。
景元帝!
剛剛走過去的那人,居然是皇帝!
他懷裡抱著的人,在黑夜裡看不清楚模樣,可是那靴子的制式,她卻瞥見了。
是男的。
那款式非常熟悉,章妃想不起來自己是在哪裡看到過,但肯定是曾經見到的。
和景元帝撞見這事,太過可怕,章妃再沒有心思停留,立刻回到了宮裡,惴惴不安地等待著景元帝的追查。
可是等了一日,兩日,三日……
章妃卻始終沒等來一個音訊。
她驚訝地發現,皇帝似乎……並不在乎。
哪怕那一夜,景元帝並沒有看清楚他們的模樣,可要是有心去查,肯定會發現是誰。
可現在,沒有追查,沒有問詢,就好像這件事,從來都沒有發生過。
章妃在驚恐了大半月後,終於將心放回了肚子裡。
……景元帝不在意,這是好事。
她知道這點。
可在清楚的同時,章妃的心裡,卻又滋生出某種不滿足,不快活的憤懣。
她不知那憤懣到底從何而來,直到那一日。
章妃午後睡醒,正半心半意地靠在軟塌上吃著甜湯。最近她的胃口不怎麼好,反倒是這種甜滋滋的東西才能入口。
這時,殿外有人求見。
是她宮中的大太監,為她送來了孃家的消息。
章妃被扶著坐起身來,眼神就那麼不經意地一瞥,望見了他腳上穿著的靴子,突然為之一頓。
電光石火間,一個念頭猛然撞進章妃的心裡。
那天晚上,景元帝抱著的,居然是一個太監!
一種莫名的噁心翻湧上來,章妃哇地一聲,將剛剛吃下去的東西又吐了出來,給滿宮的人都嚇了一跳。
直知道章妃秘密的人不多,只有她貼身的兩個大宮女,見到章妃吐得這麼厲害,大太監忙要去請太醫,卻被章妃掙扎著攔住:“不許去!()”
她的聲音尖銳,把自己都嚇了一跳。
待攔住了人,又讓人將這狼藉都收拾妥當後,章妃才蒼白著臉色躺了回去,一隻手停留在心口。
……壓著那種揮之不去的噁心感。
太監……居然是一個太監……
章妃的心裡翻來覆去,都是暴躁和憤懣,她們後宮這麼多人,居然……輸給一個該死的太監!
她從來都沒見過景元帝的臉上有過複雜的表情,那男人彷彿生來就是冷漠的冰雕,與生俱來的氣勢總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但那一夜……
皇帝臉上那種熾烈的情感,彷彿能夠將最堅固的冰雪融化,那種澎湃的欲|望,甚至衝擊到了章妃,這才讓她沒有立刻反應過來。
景元帝也是人。
她無比清晰地意識到這點。
而讓他融化的,是一個太監。
莫名的情緒撕扯著章妃的內心,她撫摸著小|腹,臉上浮現出來的猶豫與不甘,是她自己都沒發覺的貪婪。
那個時候,章妃還沒意識到,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麼,直到今日清晨,她應約去御花園賞春。
這宮裡頭,能爭奪來去的,不過皇帝的寵愛,除此之外,難得有幾分淺薄的交情,也都花在這來往的邀約上。
春日伊始,御花園的花,也開了不少。
章妃聽著幾個老姐妹打趣兒說話,有些興意闌珊,就在她只打算坐坐再回去時,聽到柳美人略有嫉妒地說著:
也不知道到貴妃娘娘到底是怎麼……如今,就連德妃娘娘,也不得不退讓,可真真是……♀()♀[()”
()“渾說些什麼呢?她可是黃家的人。”
“便是黃家的人(),那又怎麼樣?這後宮裡?()_[((),難道缺的是世家門第的女子?”柳美人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缺的,是能生下龍種的人!”
“話雖如此,可陛下從來不貪戀這個……”
“呵,要是現在有誰能成為這頭一人,怕是要變天了。”
另一位面容和善的江嬪搖了搖頭,嘆息著說:“我們都是太后娘娘選出來的,陛下……怕是不喜歡。”
這話一出,其他幾個人都悄悄住了嘴。
再說下去就危險了。
有些念頭,或許能夠在心裡盤旋,但那是絕對不能說出來的。
剛才那人許是也意識到了自己的失誤,住嘴不說話。
直到章妃打破了寂靜,隨意地說道:“倘若,陛下有了喜歡的人呢?”
柳美人似乎不喜歡剛才的安靜,聽到章妃這麼說,就急急跟了上來,捂著嘴笑:“這怎可能呢?咱這位陛下,可是個冷情冷性的,可當真想不出來他喜歡人的模樣。”
許婕妤低聲:“太后娘娘前些日子,不是徹查過後宮……我原以為,是為了肅靜風氣,不過後來,倒是又聽了一耳朵。”
她見其他幾個人都在聽,頓了頓,還是說了下去。
“太后娘娘,似乎是因為陛下,這才動了心思。”她含糊不清地說著,“許是為了,知道個明白。”
許婕妤說得模糊,其他人也聽得懵懂。
唯獨章妃,幾乎在許婕妤說話的那瞬間,就明白過來她是什麼意思。
原來,是這個意思!
……可太后知道,景元帝喜歡的不是女人,而是男人嗎?
章妃心裡計較著此事,一個瘋狂的念頭湧現了上來,倘若……
就在她走神的片刻,這些妃子也已經要散了,眾人紛紛起身離了這暖房,章妃顯得心不在焉,就在下臺階時,一不小心崴了腳,那身子就狠狠朝著那其他人撞了過去。
“哎喲——”
“啊!”
“好疼……”
接連的聲響不斷,好幾個人都摔倒在地,發出了慘叫聲。
這些都是嬌滴滴的主子,從來還沒吃過這樣的苦頭,等太醫院的人趕過來時,場面已經有些不太好看。
可偏生,章妃是這裡份位最高的人。
其餘人等心裡就算是不滿,卻都不敢出聲說些什麼,任由著太醫診治後,這才各自回去。
唯獨章妃。
原本太醫是要給她診脈,可她卻是不許,只說自己摔到了腿,讓太醫好生治腿就是。
聽了這話,負責的太醫也是無法。
好在只是皮肉傷,小心侍弄好,也就罷了。
可章妃回到宮裡後,卻覺得身體越來越不舒服,下|腹總是有隱隱的墜痛感。她的臉色白了白,意識到剛才的摔倒,到底還是動了胎氣。
偏偏在這時候,壽康宮得知了清早發生的事
()(),召了章妃過去4(),這短短的時間內,自然不夠章妃想出個合適的理由。
……在御花園時,那個浮現出來的瘋狂念頭,再一次出現在了章妃的心裡。
焦慮,不甘,噁心,憤懣……
種種情緒交織在一起,促使著章妃做出了此生最大膽的事。
皇帝既然能夠容忍後宮私會這樣的事,那麼……
更進一步呢?
…
德妃此刻,已經明顯覺察了不對。
太后明顯是在看好戲,貴妃一言不發,章妃的面色越發慘白,而景元帝……
景元帝在笑。
“原來是你。”
在說出這句話後,皇帝饒有趣味地打量著章妃,像是從來都沒有認真看過她的相貌,而此刻,才仔細地打量著。
而後,寧宏儒悄無聲息地出現,將一把刀遞給了景元帝。
天曉得,他到底是怎麼在壽康宮內做到的。
太后的臉色沉了沉,掃向章妃,語氣平靜地說道:“皇帝,章妃是有了身孕的人,怎可在孩子的面前動刀動槍?”
在她的示意下,已經有幾個人攔在了皇帝跟前。
景元帝的指腹摩|挲著這柄刀,略微蹙眉:“不夠鋒利。”
他道。
“但尚可。”
章妃似乎被景元帝這話嚇到了,往床裡面躲了躲,驚恐地說道:“陛下,你想做什麼?”
景元帝驚訝挑眉,輕聲細語地說:“章妃,怎麼年紀輕輕,就得了失憶症?寡人方才不是說,想親眼看看,孩子是什麼模樣嗎?”
章妃搶白著說:“陛下,孩子生下來後,您自然能看到他的模樣,不必非得在這時候……這般著急。”
她飛快地看了眼太后,聲音帶著幾分凝滯。
“畢竟,那天月下,您不是這麼說的。”
既已經到這一步,她已經豁出去了。難道皇帝不怕她把那天的事全都抖落出來嗎?
要是太后娘娘知道這件事,絕對不會善罷甘休。
她可是知道的,太后對景元帝絕非善意。
朦朧間,哪怕她親耳聽到皇帝這麼說,也自覺的皇帝不可能在壽康宮動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