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孤生 作品

第三十五章

“你怎麼買到的?”




驚蟄甕聲甕氣地說,鼻子紅彤彤的,是剛才被容九狠狠擦了,連帶著整張臉,都被好好收拾了一遍。




他坐在臺階上,抱著匣子,就跟抱著什麼稀世珍寶一樣,片刻都不願意離手。




“你家出事後,所有家產全部充公,使些手段,還是能買到的。”容九輕描淡寫地將這事帶過,“雖不能掛在你的名下,不過等你出宮,可以去看看。”




驚蟄將地契看了又看,出宮是何其遙遠的事,可捧著這份地契,彷彿又有了某種可以抓在手心、沉甸甸的重量。




驚蟄輕聲道:“我從來沒想過,能有這樣的機會……”




他的聲音逐漸低了下去。




容九:“驚蟄,可還有什麼想要的東西?”他的手指,剋制而緩慢地觸碰驚蟄的耳朵,敏|感的地帶,不過輕輕一碰,就猛地紅了。




男人優雅微卷的聲音,帶著幾分蠱惑。尤其是他靠近時,那低沉悅耳的嗓音,就像是跳動的音符。




驚蟄揉了揉耳朵,小心地將地契摺疊起來。他出神了一會,小聲說道:“容九,你可以……幫我做,一件事嗎?”




他有點不好意思,連語言都帶著幾分緊繃的試探。




這對驚蟄來說,並不容易。




請求別人的幫助,好似是一件非常羞恥的事,以至於連開口都先細弱三分,帶著小心翼翼。




就像是跌跌撞撞,趴在洞穴口的小獸,時刻都準備逃走。




要是容九拒絕了他,只怕驚蟄也只會立刻縮回去,然後蜷|縮在洞穴深處舔毛,安慰自己這也是應有的事。




“你想做什麼?”容九的眼神帶著某種病態的偏執,毛骨悚然的涼意沉浸在語氣裡,揉碎成魅惑的詞語,輕輕地籠罩在驚蟄身上,“驚蟄,說出來。”




彷彿是在誘哄著驚蟄,將心裡最深沉的欲|望吐露出來。




驚蟄有些吞吞|吐吐地說道:“我想請你幫我……去這宅子前院的,池塘裡撈一撈,可能會找到些東西。”他沉默片刻,知道自家的事,容九怕是查得差不多,也沒有隱瞞。




“如果還在……那大概,是當初,我家出事的緣由。”




驚蟄珍惜地看了幾眼地契,而後遞給容九。




容九挑眉:“做什麼?”




驚蟄:“這是你買下來的,現在是你的東西。”




趕在容九發火之前,驚蟄急急又道。




“不是我不喜歡這份禮物,我很喜歡。”他抿著嘴,輕輕笑了起來,“可是,我到底是在宮裡,這東西在我身上,不安全。”




他屋裡不安全的東西太多,再多個地契,本也無傷大雅。




可正因為這是他家的地契,驚蟄才慎之又慎。




哪裡都不安全,不如放在容九那裡。




“我很喜歡,真的很喜歡,多謝你容九。”驚蟄斂眉,“等我有足夠的能力,我會將它取回來。”




既是禮物,就該大方收下









雖然這份禮物珍貴到驚蟄不知如何是好,但驚蟄不會推辭。




他不願,也不想傷害容九的心。




從驚蟄戀戀不捨,把地契交換給容九的動作來看,的確不像是要推辭的樣子,可容九的氣息還是更沉鬱了些。




驚蟄歪頭看著他,正想說話,卻發現容九的衣襟溼透處非常明顯,他尷尬地哎呀了聲,“這可怎麼辦……你的衣服太明顯了。”




如果只是裡面的衣服溼透了還好,驚蟄之前給容九做了那麼多套衣裳,送出去了幾套,那壓箱底的還有呢。




可這是外頭的侍衛服……驚蟄可就沒有那麼大的能耐縫製。




容九:“無妨。”




驚蟄苦著臉,說是無妨,可這樣走出去,不就一眼被人看到嗎?




這麼尷尬的位置,想說是喝水撒的都很難。




他抽|出手帕,欲蓋彌彰地擦了擦容九的胸口,原本還想讓他別不高興了,結果這手掌摸上去,摸著摸著,就下不來。




容九氣笑了:“摸著舒服嗎?”




驚蟄下意識回答:“很舒服。”




硬邦邦的胸口底下,也不知那皮肉是多麼緊緻,摸著就真叫人羨慕。他也想要有這樣的身體,勻稱又健美。




這話一說出來,驚蟄的身體就僵住,一點點看向容九,正看到他挑眉,似笑非笑望著他。




驚蟄:“……”




啊啊啊啊啊!




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手指給抽了回來,倒退了幾步,僵硬,不自在地說道:“這鍛鍊得還挺好的,是,怎麼練出來的?”




背在身後的手緊張地搓了搓。




彷彿還能感覺到那硬邦邦的感覺。




“打小練出來的。”容九淡淡說道,“從前教習的武師傅裡,有個算是我舅舅的人。”




驚蟄敏銳地覺察到,這個在容九嘴裡第一次出現的“舅舅”,應當是個不太一樣的人。他的聲音聽起來還是冷冷淡淡,卻還留著少許溫度。




和從前提起父母時,陰鷙的寒意截然不同。




驚蟄:“你的舅舅,很關心你?”




容九:“家中事難以插手,但尚可。”




驚蟄揚眉,眉梢帶著笑意。




容九伸手去碰,指腹擦著眼角,留下淡淡豔紅的痕跡,卻沒有過分用力,生怕碰碎了這份鮮活的愉悅。




“做什麼這般高興?”




他有時不明白,輕易的一點小事,就能夠讓驚蟄這般快活?




人怎麼會這麼容易滿足?




驚蟄:“在容九年少時,除卻父母外,還是有人在關心你,這讓我感到高興。”他揹著手,坦然地說道。




人無法選擇自己的父母,自己的出身,若是完全不被期許而降臨,的確無比痛苦。




驚蟄難免為容九難受。




……可總算讓他知道,在遙遠的過往裡,也不是所有人都染著殘酷的血色,連一點溫暖都不給予容九。




這一




點點的小事,就足夠讓他高興。




容九:“一時哭,一時笑。你的情緒多變,倒比夏雨陰晴不定。”




驚蟄不滿地說道:“我再怎麼陰晴不定,都比不上容九你。”方才他將地契遞過去時,容九那冷冽的寒意彷彿要殺人,這才叫翻臉不認人呢!




要不是驚蟄已經逐漸習慣容九這變化多端的脾氣,怕不是得被嚇得一哆嗦?




容九一手端著那匣子,慢吞吞:“真不要留在自己身邊?”




驚蟄捂住自己的眼:“你莫要再誘|惑我了,快些收回去。”他當然想把東西留在自己身邊,這不是不安全嘛!




容九的手靈巧一翻,就把東西收起來。




驚蟄這才鬆了口氣,就聽到容九略帶冰涼的話:“再提一個要求。”




驚蟄茫然地抬頭。




“地契我收回去,你的請求微不足道,再提一個要求。”




驚蟄有點懷疑,容九是不是剛才根本沒有把他的話聽進去?




難道容九覺得,他把地契暫時交回去保管,就相當於禮物沒送出去嗎?驚蟄剛才那麼多的感動都沒瞅見?




而且那個要求哪裡微不足道了!




這可是要冒著很大的風險,要是找到的東西真的涉及黃慶天與黃家,那就意味著要和整個黃家對上。




容九到底懂不懂這份危險的含金量啊!




驚蟄:“沒有。”




他覺得那份地契就是最好的禮物。




“可以有。”容九的薄唇抿著時,透著幾分難以靠近的陰冷,“你必須再想出來一個。”




驚蟄不能理解:“你方才送我的東西,我很喜歡。沒必要再有多的。”




這禮物還能上趕著強買強賣?




“不夠貪婪,沒有野心,你該有更多的欲|望。”容九循循善誘,就像是在教導一個不懂事的孩子,“你應該利用我。”




驚蟄太過溫良,等他主動意識到這點,怕不是得百年後,容九沒有這麼多耐心。




驚蟄哽住,艱難地打量著容九。




“你讓我,利用你?”




“愛慕你的人,可以成為座下的馬前卒,親近的友人,會是最堅實的盾。”容九平靜的聲音裡,充斥著詭異、瘮人的冰涼,“抓住他們的弱點,踩著他們的隱痛,你應該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東西。”




驚蟄有點艱難地搖頭。




“做不到?”




點了點頭。




容九淡定點頭:“那就從我開始。”




驚蟄驚恐地搖頭。




那速度飛快。




容九:“驚蟄,近在咫尺的力量卻不去使用,是一種浪費。”他嘆息著,“這會讓你脆弱。”




驚蟄很努力想要跟上容九的想法,可是無果。可能這就是變態和正常人的差別吧?




驚蟄在心裡吐槽,抓住容九最後一句話:“容九,你在擔心著什麼?”




“溫良的人,容易夭折。”容九面無表情地說道,那語




氣太過平淡冷靜,如同凍結的冰層,“遇到危險,你該把所有能利用的,掩護著的人都推出去。”




容九低垂著頭顱,淡淡的陰影落在他的臉上,聲音分明無比冷漠,卻莫名叫人緊繃,在那底下壓抑著的、卻是濃烈到瘋狂的感情。




所有的隱忍與剋制,堪堪維持住了正常的假象。可那森然的瘋狂,卻是從話語裡滲透出來,叫人發寒。




驚蟄:“……我不能,這麼做。”




他做不到這樣,甚至無法想象自己要是變成那樣的人,會是什麼模樣。




“其他人的命,難道就不重要?”




他或許不會在乎陌生人的性命,可不代表自己會去……掠奪。




“當然不重要,”男人的聲音充斥著刻薄的惡意,暴戾的殺意再無掩飾,“任何一人的性命,都比不得你重要。”




他抓住驚蟄的肩膀,黑沉的眸子裡是濃郁的暴躁,帶著某種壓抑的殘忍。




“絕不要有愚蠢為誰去死的念頭,”鋒利的話語宛如看穿了驚蟄的心,“任何因你活下來的人,我會親手扭斷他們的脖子。




“你救一個,我就殺一個。”









驚蟄到底沒提出要求,但被迫答應,下一回見面的時候,要提出自己“想要”什麼,這讓他有些哀怨。




因為容九這話,驚蟄也反過來要求容九少殺人。




儘管那個時候容九的表情看起來有些奇怪,但他到底是答應了的。




……有什麼好奇怪的,殺人是那麼隨便能做的事嗎?




驚蟄只要一想起這個,就有些嘆氣。




他不是不知道容九在擔心什麼,可要他做到容九的“教導”那般,驚蟄是做不到的。




成為一個冷酷無情的人……像容九那樣?驚蟄想,可是容九也不是那樣的人呀。




容九有情。




至少容九喜歡他。




驚蟄忽而明悟。




由愛故生怖,正是因為容九在意他,所以他,也成為了容九的弱點?




如容九所說,掌握了別人的弱點,就可以輕易地操控他。




而他在乎驚蟄的命。




為此,他希望驚蟄變得自私些,更為肆無忌憚,成為能夠毫不猶豫利用其他人的……人。




別說救人了,容九更希望他學會殺人。




驚蟄癟嘴,好吧,可就算是這樣,能讓他豁出性命去救的人寥寥,一旦真有這樣的人,那肯定是他無比在乎的人……這怎麼搞,容九想得這般遙遠,這麼見微知著嗎?




一想到他們的話題到底是怎麼八匹馬都拉不回,驚蟄就有點崩潰。




他們最開始,難道不是在聊生辰禮物嗎?




“快快快,把人給運進來!”




直殿司外,忽然響起喧譁聲,哪怕正在屋內一邊出神,一邊處理事務的驚蟄都聽到了。他撇下毛筆,三兩步趕了出來,就看到好幾個太監抬著個血肉模糊的人進來。




驚蟄聞著那血氣,忍不




住皺眉。




他快步走了過去(),原本鬧哄哄的場面一靜?()_[((),在看到他來後,圍著的太監內侍都主動分開,讓驚蟄得以看到裡面的人。




“來複!”




驚蟄大為吃驚,這被打得血肉模糊的小太監,居然是來複!




“這是怎麼回事?”驚蟄蹲下|身,去摸來複的脈象,已經微弱到幾乎不存在的地步,“這是受了刑?”




他看著來複幾乎被打爛的後腰臀部,臉上露出不忍。




抬著來複回來的,是平日裡和他走得比較近的內侍。




其中一個帶著哭腔說道:“我們,我們只是在宮道上,遇到了太后娘娘的攆車,來複只是跪下來的動作慢了些,壽康宮的嬤嬤就說,說來複不敬太后,壓著他打了二十棍。”




這後宮裡的刑罰,不能只看計數,得看上位者是怎麼想的。




要是沒打算把人給弄壞,那就算打上三十棍,躺著休息一段時間也就沒事了,可要是真的想要給人打死打殘,別說二十棍,就算是五棍十棍,那也是足夠的。




眼下,來複的情況,就是後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