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孤生 作品
第四十二章
他感覺戴有為像是聽不懂人話。
“呵,一個二等太監,今夜死的那些個,難道就不是了嗎?”戴有為嘲諷地說道,“還不是說死就死。”
“在陛下的面前,誰都得說死就死,沒有任何差別。”驚蟄平靜冷淡地說道,“我不想再和你說話,所以接下來你的每一句話,我都不會再回復。”
他丟下這話後,徑直移開了眼。
戴有為被驚蟄這話驚呆了。
胡總管居然還覺得,驚蟄這個人溫和有禮,很識大體,如今看來,到底哪裡對了?
分明是個冷漠,無情,非常不講顏面的人!
驚蟄都那麼說,就算戴有為再想說什麼,都不得不憋在心裡,氣得滿臉通紅。
太室宮
()不復之前安靜(),許是因為景元帝醒來?()_[((),那些好似沉睡過去的幽暗也隨之活躍了過來。
驚蟄的耳力還算好,時不時能聽到些許動靜。
不多時,殿內似有騷動。
驚蟄隱約聽到“不見”“找”“安靜”之類的話,很快,他們就接到了命令。
景元帝從內殿失蹤,守夜的人全都要派出去尋找皇帝的蹤影。
驚蟄無語凝噎,抬頭看著外面滂沱的大雨,又幽幽看著遞過來的蓑衣,只得認命地披上來,用力系緊繩帶。
等他們這批人冒雨離開後,一個大太監帶著兩個宮人急匆匆趕來,目的很是準確,就是剛才在這守夜的幾個宮人。
“人呢!”
平肖聲音裡帶著幾分怒氣,身後的太監立刻欠身,去詢問剛剛守在這裡的侍衛。
片刻後,他回來。
“方才都被派出去,尋找陛下的蹤影。”
就是前後腳的事。
平肖皺眉,心裡有幾分暴躁。剛才殿內的氛圍十分壓抑,寧宏儒卻突然將他叫來,讓他來這,找一個叫驚蟄的宮人。
看寧總管那模樣,如果不是自己走不開,怕是都要親自過來,平肖自然明白這事的重要。結果他剛要走,殿內卻有動靜,韋海東沉著臉出來,說是陛下不見了。
景元帝身手高強,誰都攔不住。
寧宏儒顧著尋找景元帝的蹤跡,平肖原本以為,這頭就暫且放下,卻沒想到,總管還惦記著,甚至讓他務必要把人帶來。
結果,偏偏是慢了一步。
這人呢!
…
驚蟄,正在雨中。
雨勢大,就算有蓑衣,也派不上用場。他從踏進雨幕裡,就知道渾身肯定要溼透。
手裡提著的燈盞,有了外層加固,倒是防水。可在雨裡沖刷,也是搖搖晃晃,看著就要熄滅。
驚蟄雖每次幹活都很認真,可是尋找皇帝陛下蹤跡這樣的事,他們頂多是湊數,他也就沒那麼上心,只打算多拖延些時間,晚點再回去。
他相信,戴有為同樣是這麼想的。
也不知道他之前到底經歷了什麼,對景元帝的恐懼,已經到了過分的地步。只要提到皇帝陛下,就渾身發抖,比見了惡鬼還要嚇人。
轟隆隆——
間或雷鳴起,炸|開了一片暗色。
太室宮太大,根本逛不完,提著個小小的燈盞,微弱的光,只能照亮方寸大的地方。
驚蟄皺眉,剛想和身邊的人商議下換個地方,結果一轉頭,戴有為人不見了。
……好傢伙,這偷溜倒是挺快。
驚蟄無奈,自己一人沿著廊下走,不時抬頭看著臺階上昏暗的宮室。
轟隆隆——
又一聲雷鳴下,驚蟄的眼角餘光,好似瞥到不遠處的古木下,似乎有個白色的影子。
哪怕驚蟄膽子不小,這一瞬,也有無名的寒意爬遍身體。
……是人
(),還是鬼?()
驚蟄的身體微動,將燈盞舉起來,可這搖晃的光芒微弱得很,根本看不清楚所謂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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驚蟄抹了把溼涼涼的臉,好想就這麼轉頭就走。
可天色還在劈雷,人站在樹下,約等於自尋死路。
驚蟄記得父親說過,雷雨天不能站在樹下。
因為岑玄因年幼逃荒時,曾見過野地裡的枯樹被雷劈開,躲在樹下的人也跟著一塊被燒死。這殘酷的記憶讓岑玄因銘記的同時,也教導給了自己的孩子。
驚蟄抬頭看了眼天,見暫時沒有動靜,這才踩著溼膩的鞋底,匆匆朝著人影跑去。
……只是越靠近,這人,怎麼瞧著越發熟悉?
待只剩下三兩步的距離,驚蟄心裡已經無名火起,燃燒的怒意幾乎能點燃他漆黑的眼眸。
那站在古樹下,殘垣上的人,不是容九,那又是誰?
他甩掉燈盞,三兩步上前,厲聲說道:“容九,你發什麼瘋!”
男人一直望著幽深的遠處,直到此刻,才緩緩低頭,看到了渾身溼透的驚蟄。
驚蟄跑到跟前,才發現容九站的位置非常巧妙,這棵高大的古樹紮根在此,幾乎和宮牆融為一體。
可古樹原來就在,宮牆卻是後來依靠著古樹搭建,所以,原本剛剛好的空隙,隨著古樹的緩緩生長後,擠碎了牆縫,有了一小段殘垣。
許是這裡少有人來,過於偏僻,於是這塊年久失修的牆頭,也沒有人處理。
呼嘯的寒風正不斷從這破損的殘垣刮來,將本就澆得發涼的身體凍得瑟瑟發抖。
當驚蟄站在此處時,能感覺到無比的寒意。再往外幾步,就是懸空之地。
只是一眼,就足以讓人心口發寒。
驚蟄仰頭,聲音尖銳:“下來!”
容九黑沉的眼眸落在狼狽的驚蟄身上,過了片刻,輕盈地落到地上。
哪怕在這瞬間,驚蟄的心裡都不由閃過讚歎。
容九勁瘦的腰身如獸般優美,動作輕盈不拖泥帶水,端得是利索。
可心裡溢滿讚美之詞,驚蟄面上卻是兇巴巴:“韋統領派你們也來找陛下的蹤影?可為什麼不穿蓑衣不帶傘,連燈都沒有!”
還站在那麼危險的地方,也不怕失足摔死!
景元帝是能躺在斷牆外還是咋的,站那麼高能看到什麼!
驚蟄一邊教訓容九,一邊抬頭看他,今夜容九穿的衣裳過於素淨,再加上臉白得很,的確很像是地獄裡爬出來的惡鬼。
容九冷冰冰的手指抬起,擦去驚蟄臉上的雨水,只他的手指本就溼|漉|漉,擦了又擦,仍是殘留著水痕。
“你不也沒燈?”
驚蟄等了良久,只等到容九這麼句冰涼的話。
他氣笑了。
驚蟄拍開容九的手,回頭在泥水裡找了下,翻出滾落在地的燈盞。
這小小的燈盞還算堅固,剛才翻倒在地,現在被找出來,蠟燭在
()裡面翻騰,居然還沒熄。
驚蟄:“我有!()”
容九似乎沒想到驚蟄會在這點上糾結,沉吟了一會,語調跟死了般平直:都是韋海東的錯,他沒給。?()”
正在四處尋找景元帝蹤影的韋海東打了好幾個巨大的哈湫,差點沒把鼻子崩了。
驚蟄狐疑地看著容九,覺得韋海東那個人看著愛開玩笑,對下屬還算不錯……難道真的會是個周扒皮,讓人出來做事,連點東西都不給?
驚蟄這做太監的,好歹都有蓑衣和燈呢!
容九頂著驚蟄懷疑的視線,緩緩點了點頭。
驚蟄:“真不是個東西。”
容九:“的確不是個東西。”他眼下的陰影,帶著幾分異樣的脆弱,冷酷的底色也跟著被藏了起來,只剩下那蒼白漂亮的臉。
驚蟄驀然反應過來,他們不能再在樹下。
剛才交談的時候,沒起驚雷,可真是他們幸運。
驚蟄拖著容九就往外走,直到將容九拖到臺階上,那溼噠噠蔓延開來的溼痕,跟著流淌了一地。
驚蟄:“你快些回去休息。”
他根本沒有和容九相見的高興,只想容九能去換下這溼透了的衣服。
哪怕是夏天,這樣的溼衣貼身,也會非常難受,保不準會得了傷寒。
容九慢吞吞地吐出一個字:“不。”
驚蟄歪頭,顯然沒想過會得到這個答案。
“你溼成這樣,不會還想著去找陛下吧?”他提起皇帝的語氣不怎麼好,“好端端的,陛下為什麼會失蹤?”
要不是景元帝來這一出,他們根本不會冒雨出來。
容九:“可能是因為再待下去,他會大開殺戒。”他說起這話,甚至還有幾分古怪的溫和。
可話裡森然的冷意,並不會隨之減弱多少,只會伴隨這陰雨,變得更加殘酷死寂。
驚蟄先是皺眉,然後才想起來,景元帝的兇殘。
今夜雷鳴,將這位陛下第二次吵醒,以他的脾氣,的確是有可能殺個血流成河。
驚蟄頭疼,他好想把容九的衣服都扒了,可是這又沒什麼可換的。
驚蟄抬頭看著眼前這昏暗的宮室,左顧右盼,發現再沒有其他人,試探著推開了一小縫,探頭進去看了眼。
在容九看來,無疑是一條溼漉漉的小狗在門邊打轉。
過了會,小狗轉過頭來。
“你給我進去。”
啊,被小狗用頭頂進去了,容九想。
驚蟄要是知道,容九在心裡形容他什麼,怕是要狠狠踩他一腳。
將容九塞進宮室裡,驚蟄自己也提著燈躡手躡腳進去,小心翼翼將門給關上後,他立刻解開自己的蓑衣。
啪嗒一聲,沾滿了雨水的蓑衣滾落在地。
驚蟄一手提著燈,一手將容九往裡面推。
從剛才相見到現在,驚蟄的動作都帶著幾分急切粗暴,當然,包括他在扒衣服這件事上
(),也同樣如此。
容九緩緩低頭,看著正在拆他腰帶的驚蟄。
“你在做什麼?”
“扒你衣服。”驚蟄冷酷無情地說道,“你閉嘴。”
好吧,容九選擇閉嘴。
他在打量驚蟄,細緻地將他臉上表露出來種種情緒收藏起來,有很多……新的,少有出現的表情,這讓容九的眼神顯得痴迷而狂熱。
他在生氣。
燃燒的怒意,讓驚蟄的容顏都越發生動。
如同瑰麗絢爛的色彩。
想要。想攥在手裡。想狠狠碾碎。
驚蟄敏銳地抬頭。
……是他錯覺?
今夜的容九,總給他一種古怪的錯覺,就好像即將爆發的火山,卻死死地壓著,那層淺淺的剋制岌岌可危,不知何時就會爆發。
這是一種非常危險的預兆。
當他將溼透的衣服都扒開,只剩下最裡面那層素白的衣裳,一眼看去,就知道是驚蟄的手筆……時,他扭頭去看床上的被褥,“你,把裡面的衣服都脫了,躺進去。”
“那你?”
容九冷冷淡淡,卻一下子捕捉到了驚蟄的言外之意。
驚蟄彎腰將地上的溼衣服撿起來,而後道:“我去給你找一套乾淨的衣服,待會就回來。”
“你身上,也溼透了。”容九抓住驚蟄的手腕,將人緩緩地往自己身邊拉,“脫了。”
聲音雖淡,卻強硬不容抗拒。
驚蟄不願,胳膊動了動,卻聽到了一聲刺耳的刺啦聲。
容九已經單手扯碎了驚蟄的衣襟,胸口到胳膊的布料碎開,破損成這樣,根本不能再穿了。
驚蟄猛地看向容九,卻見男人幽暗的眸子沉得很,聲音依舊溫涼,好似還有著細細的溫柔。
“留下。”
他的聲音越溫柔,動作就越是兇殘,短短片刻,驚蟄就被剝開了一層衣裳。
這可比驚蟄迅猛得多。
驚蟄一手攔著容九,另一隻手扯著衣服,頗有些焦頭爛額。
驚蟄終於確定,他對危險的預感並沒有錯,這份威脅來自於容九。
儘管容九看起來非常正常,可不管是他的動作,還是那壓抑的暴戾,都無疑像是將要燃爆的火山。
只要輕輕一個火苗,就會頃刻爆|炸。
驚蟄想離開的行為,無疑觸動了男人危險的神經,令他露出了森然一面。
驚蟄猶豫了下,踮起腳尖,貼著容九冰冷的臉親了親。
“我沒走。”
容九粗暴地抱住驚蟄,力氣大得幾乎要勒斷他的骨頭,冰冷的寒意透體而來,這遠比驚蟄想想得還要冷。
驚蟄忽而覺得不對。
容九的體溫,比起尋常人還要冷得多。哪怕都從雨中離開,他的皮膚摸起來,更像是寒冷的冰。
“容九?”
驚蟄有點擔心地叫了一聲,在他能夠聽到回答前,他感覺
到男人的身體在顫抖。
那是一種不自覺的剋制,在隱忍,在壓抑,一閃而過的殺意狂暴如沸騰的焰火,扭曲地跳動著。
容九冰涼的鼻尖蹭上驚蟄的肩膀,凍得他微微一顫,緊接著森白的牙齒一口咬住細膩的皮膚,如同叼住了獵物般死活不鬆口。
他像是受到了什麼刺激,如同一頭將要發狂的獸,無端的忍耐並沒有讓他顯得更溫順,反倒處處透著怪誕的兇殘。
驚蟄疼得哆嗦了下,卻沒有掙扎,猶豫著抱住了容九寬闊的肩。那親密的耳根廝磨,帶著寒涼的潮氣。
良久,驚蟄聽到容九近乎疲倦的聲音,“驚蟄,痛。”
近乎脆弱的承認,與詭異的攻擊欲焚燒在一處,如同最極致的矛盾。
他可以輕易殺了任何一個人,卻也能乖順地靠在驚蟄的肩頭,流露出冰涼的窒息感。
這讓驚蟄泛起了一種古怪、細密的疼。
在骨髓裡流竄,說不分明。
卻壓抑得很難受,有種莫名流淚的衝動。
“哪裡疼?”
他聽到自己這麼問。
於是容九也答。
“渾身都疼。”
只要夢裡驚醒,渾身上下的骨頭都如同燃燒般炙痛。
與陰毒截然相反的是,它發作時,卻是狂暴到令人恨不得撕碎渾身的皮肉,一塊塊碎成肉末,碾碎每一根沸騰的骨頭,方才能夠安歇。
容九被驚蟄拖上床,同樣冰涼的手指搓著他的皮膚。有那麼片刻,滾燙的特意在心頭燃燒起來,一點又一點,啪嗒啪嗒地,好像濺落的火苗。
又如同落下的雨。
卻是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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